王麻子媳妇看不过眼,嗤笑一声:“哟,你俩这酸水都快冒出来了!再瞎咧咧,小心老三家的听见,找你们婆婆好好‘说道说道’!”

这话一出,两个年轻媳妇立刻噤了声,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在屯子里,婆婆的权威可不是闹着玩的。

李木匠媳妇心里冷笑:哼,两个新媳妇,屯子里的水还没趟明白呢,就敢出来搬弄是非!改天非得找她们婆婆好好唠唠,管管这张嘴!

一进家门,爷俩立刻被浓浓的家的暖意包围了。爷爷王老汉最惦记三儿子的工作,生怕他干不好被撵回来,拉着王有田就问:“老三,你咋回来了?没出啥岔子吧?跟领导和同事处得还行不?”

奶奶也笑得合不拢嘴,看着出息的小儿子和孙女,连声吩咐:“老三,胖丫,还没吃饭吧?快,老三家的,赶紧的,给爷俩弄点吃的!”

小荔妈心里翻了个小小的白眼:这还用你提醒?我自个儿的男人闺女我能不心疼?嘴上却麻利地应着:“哎,知道了妈!这就去,给他们下碗面疙瘩,快得很!”说着就往灶间走。

“煮这个吧。”小荔爸从包袱里拿出那几斤金贵的挂面递过去,“加点咸菜葱花就行,快。”他又从兜里掏出几小捆挂面,先给爹娘递了一捆:“爸,妈,这个您二老留着吃。”

然后又分给闻声过来的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家。他不在家,家里兄弟妯娌没少帮衬自己媳妇,这份情,他都记在心里。

二伯娘接过挂面,脸上笑开了花,一把拉住小荔的手,压低了声音,喜气掩都掩不住:“胖丫!大喜事啊!你英子姐,怀上了!多亏了你上次带他们小两口去看那老大夫!喝了几副药,真灵验!”

小荔一听,眼睛也亮了:“真的呀!二伯娘,这可太好了!英子姐人呢?”

“跟徐阳俩人,吃完饭在外头溜达消食呢!”二伯娘声音里都透着喜气,随即又凑近小荔,带点神秘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悄声道:“徐阳给他家寄信报喜了。你是不知道,他爹妈盼孙子,眼珠子都快盼绿了!听说他家那个二儿媳妇,前些日子又生了个丫头!把他爹妈气的呀,直拍大腿喊‘造孽啊!这是要断了香火根儿!’紧跟着就发话了,说只要英子这胎生的是大孙子,英子婆婆立马就把她的工作转给徐阳,让他们小两口抱着孙子回城去!”

一旁的大伯娘听得直皱眉,插话道:“英子这公婆,重男轻女也太厉害了!亏得离得远,这要是在跟前,英子这日子能好过?”

小荔奶奶却不以为然,搓着手里的麻绳:“你们年轻懂啥?家里没个小子顶门立户能行?那叫‘绝户头’,脊梁骨都让人戳断了!再说,他老徐家都五六个孙女了,能不急眼吗?”这是根深蒂固的时代观念,多子多孙才是福,没儿子的人家,走到哪儿都仿佛矮人一头。

吃了妈妈亲手做的、带着浓浓油香的葱花面,胃里暖融融的。小荔躺在自己久违的、烧得温热的大炕上,枕着是熟悉的、带着阳光味道的荞麦皮枕头。窗外是夏夜的虫鸣,空气里飘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这宁静质朴的乡村夜晚,远离了县城邮局的暗流与喧嚣,竟让她生出一种深深的眷恋和踏实感。此刻,只有这土炕的温热,最能熨帖人心。

第100章 屯子里的家常

小荔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一觉醒来,神清气爽。夏日的天光亮的早,屯子里不到五点就炊烟袅袅,此刻家家户户早已吃完简单的早饭,扛着锄头、提着水罐,三三两两地往地里去了。

小荔爸今天特意替媳妇上工,想让操劳惯了的媳妇在家歇一天。小荔趿拉着布鞋溜达到后院,想看看有什么新鲜蔬菜摘点带回县城。

哪曾想,一进后院,一股浓烈刺鼻的混合气味直冲天灵盖!只见后院原本宽敞的地界,硬生生挤出了三个猪圈,里面六头半大的猪正哼哼唧唧,拱着食槽。大伯家养了两头,二伯家也养了两头,加上自家这两头,猪粪味、猪食的酸馊味在夏日的蒸腾下,简直成了生化武器!

“哎哟我的天!”小荔赶紧捂住口鼻,眼睛都被熏得眯了起来。她原本想摘点豆角黄瓜的心思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几乎是落荒而逃,从后院蹿了出来。

小荔妈正在院里晾衣服,看她狼狈样,忍不住笑道:“你是不是傻,没事儿往后院跑啥?这大夏天的,那味道能熏跑十里地的蚊子!你大伯二伯今年也搭伙养了猪,指望着过年能多分点肉膘呢。”

这时,英子也慢悠悠地从屋里出来。她怀孕还不到两个月,肚子一点没显怀,可那姿态却像是揣了个金元宝。

她一手扶着完全平坦的小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嘚瑟,冲着院子中央的小荔就喊:“胖丫!快看看!我这肚子里,可有宝宝啦!”不等小荔反应,她又自顾自地畅想起来,带着点欠揍的得意:“再过几个月,你就要当小姨了!回去赶紧用你那缝纫机,给我大儿子做几身漂亮的小衣裳!要城里最时兴的样式!”

小荔看着英子那副嘚瑟的样儿,就忍不住想泼点冷水,故意逗她:“哟,瞧把你美的!你咋知道是儿子?没准是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呢!”

“呸!呸!呸!”英子反应极大,立刻朝着地面连啐了三口,嘴里还念念有词:“坏的不灵,好的灵!儿子!儿子!一定得是儿子!”

念完,她还不放心,催促小荔:“胖丫,你快也呸三下!可别乌鸦嘴瞎说!我还指着我这大儿子,带我去城里享福呢!”她眼里闪着对徐阳父母承诺的“工作”和“回城生活”的憧憬。

小荔看着英子紧张兮兮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照顾孕妇情绪,只能也敷衍地朝着地面“呸呸呸”了三下。

英子这才心满意足,随即又送了小荔一个大白眼:“胖丫,你说你咋那么不招人待见呢?就不能说点吉利话哄我开心?在城里待了那么久,一点招人稀罕的本事都没学会!”

小荔心里翻了个白眼:我用得着你稀罕?

但嘴上还是忍住了,没好气地顺着她说:“行行行!是儿子!肯定是儿子!没准还是两个带把儿的,行了吧?事可真多!” 心里却嘀咕:你俩当自己是送子观音呢?想啥就来啥?

“这还差不多!”英子满意了,又没眼色地叮嘱:“那说好了啊,回去可别忘了做衣服!”

“知道了知道了!怀个孕咋变得这么磨叽!”小荔不耐烦地挥手,这姐俩凑一块儿,就是互相嫌弃又忍不住斗嘴的日常。

想起张彩霞,小荔收敛了玩笑,正色提醒:“对了,张彩霞最近咋样?你可怀着孩子呢,离她远点,知道不?”

英子一听,立刻挺起并不显怀的孕肚子,一脸不屑:“怕啥?就她现在那样,我怀孕也照样打的她满地找牙!” 那气势,好像天下无敌似的。

小荔是真替她这心眼不多的堂姐操心:“你可别虎了吧唧的真去找人打架!给我消停点,在家好好养胎是正经!”

“说谁虎呢!”英子不乐意了,随即又压低声音,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八卦劲儿:“放心吧!张彩霞那女人,她也又揣上了!现在金贵着呢,地都不下了,在家养胎当祖宗呢!”她撇撇嘴,更不满地补充:“哼,我还看见咱奶,偷偷摸摸地背着大伯娘,把攒的鸡蛋往她那儿送!偏心眼偏到胳肢窝了!我也怀着呢,她咋一个鸡蛋壳儿都没给我?”

“行了,有二伯娘在,还能短了你的吃食?操那份闲心干啥!”小荔劝道,心里也觉得奶奶这事做得不地道。

英子想起一件新鲜事,凑近小荔神秘兮兮地问:“哎,胖丫,你知道不?前几天大队长家托人过来,想把他家那个宝贝疙瘩张小花,说给咱家小泽!三婶跟你提过没?”

小荔一愣,摇摇头:“没听我妈说啊!这肯定不行!我哥还在省城上大学呢,得好几年才毕业。她家咋想的这么美呢?”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话差点脱口而出。

“可不就是!”英子一脸鄙夷,模仿着张小花平时趾高气扬的样子,“你是没见着,那张小花在家闹腾的,脖子昂得跟斗鸡似的!非要嫁个城里人,还说‘凭啥胖丫都能进城,我就不行?’啧啧,臭不要脸的,就是看不得咱俩比她强!”

英子和小荔从小就跟张小花不对付,三个都是家里宠着的姑娘,互相攀比是常态。张小花仗着是大队长闺女,总觉得高人一等,哪曾想一直被她瞧不起的“胖丫”王小荔,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城里人,有正式工作!这刺激可大了,据说在家没少摔盆砸碗地闹腾。

大队长家被闹得没法子,才厚着脸皮来探探口风。在他们看来,小泽这孩子是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人又出息,要是能成,自家闺女算攀上高枝了。只是他们光想着自家闺女好,却忘了人家大学生,怎么可能再回屯子里找媳妇?

另一边,地里。小荔爸王有田正挥着锄头,身边围了一圈屯子里的老少爷们。大家伙儿的心思根本不在锄草上,七嘴八舌地向他打听城里的消息。

大奶奶家的大儿子王大庆凑得最近,语气殷切:“老三啊,你在县城消息灵通,要是知道哪儿有招工的,不管啥活计,都想着点,给屯子里捎个信儿回来!家里小子闺女都眼巴巴盼着呢!”

小荔爸停下锄头,抹了把汗,爽快地应承:“大庆哥,你放心!有消息我一准儿托人捎信回来!”

他顿了顿,又把重复了无数遍的话再说一遍:“可这城里招工,考试是有门槛的,最低要求初中毕业。想坐办公室的,那都得高中文凭!城里毕业的孩子都一抓一大把找不到工作,这才响应号召下乡呢!竞争大着呢!” 他这话既是实情,也是给大家泼点冷水,别把城里想得太容易。

另一个汉子羡慕地咂咂嘴:“老三,还是你有福气!养了个好闺女!胖丫这丫头,有本事!看看,这不就给你也‘整’了个体体面面的工作!” 语气里满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感慨。

小荔爸憨厚地笑笑,摆摆手:“都是赶巧了,机缘巧合,碰上了。” 他不想多提这工作的来历,怕惹麻烦。

提起下乡,自然就说到小荔二姑凤书家的大小子。这孩子最终还是下乡了,他爸没让他接班。也来到了王家屯,人倒是比张彩霞强得多。小伙子机灵,会看眼色,嘴也甜,见了老王家人就“舅舅”、“舅妈”叫得亲热。一个月偶尔来家里吃顿饭,分寸拿捏得挺好,从不空手(虽然也就是点地里新摘的瓜菜),干活也算卖力,虽然挣的工分不多,但态度积极,村里人对他的印象都还不错。听说还有好几家看中他,想招他当女婿呢。

中午,小荔妈把家里一只半大的公鸡给宰了,加上小荔爸带回来的挂面,做了满满一大锅香喷喷的小鸡炖蘑菇,又下了挂面。一家人难得聚齐,围坐在堂屋的大炕桌旁。鸡肉的浓香、蘑菇的鲜香、面条的麦香混合在一起,热气腾腾。

大家伙儿说说笑笑,谈论着地里的收成、英子肚子里的孩子、城里新鲜事。碗筷碰撞声、家人笑骂声混在一起,把最接地气的烟火气和团聚温情,烘得愈发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