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杀猪菜

大家都拿着自己家的大碗排着队,打菜队伍渐渐变短。轮到小荔时,大伯母正握着那把沉甸甸的分菜大铁勺。一见是自家侄女,她手腕一沉,狠狠舀起一大勺颤巍巍、油汪汪的五花肉和鼓囊囊的血肠块,“哗啦”倒进小荔捧着的粗瓷大碗里。末了还不忘用勺子背在碗顶结结实实压上冒尖的酸菜丝,堆得像座小山包。“端稳喽!”大伯母笑着叮嘱了一句。

小荔小心翼翼地捧着这碗沉甸甸、热腾腾的杀猪菜,碗边烫得她手指直缩,又舍不得放下。不少心急的村民早已端着碗,就在背风的墙根下、草垛边,或蹲或站,“呼噜呼噜”地吃开了,脸上洋溢着满足。

晚上,家里焖了喷香的二米饭。一家四口围着炕桌,把带回来的那碗猪肉炖酸菜粉条重新热透了。热腾腾的香气弥漫了整个小屋。猪肉炖得透烂,肥肉颤巍巍的几乎要化在汤里,瘦肉丝丝入味,嚼起来香喷喷的,看着就馋人!这年头没喂过饲料的猪,个头虽不大,肉却紧实有嚼头。血肠滑嫩,粉条吸饱了汤汁,酸菜更是解腻提味。柴火大铁锅炖出来的这口,滋味厚实,热乎熨帖,国营饭店的大师傅还真做不出这份地道的大锅饭。

小荔妈到底还是心疼闺女,真给小荔买了几根肉不算多的排骨,还有两根剃得溜光的大棒骨。东北的寒冬就是天然的大冰窖。刚分到的猪肉、这些排骨棒骨,都被小荔妈麻利地剁成小块,装进一个厚实的瓦盆里,再稳稳放进屋外屋檐下的大水缸中保存。缸口盖上沉重的木头盖子,还特意压了两块大青石,防的就是那些闻着肉味就来的耗子。

小荔一边看着妈妈忙活,一边忍不住问:“妈,咱们家自个儿养的那头猪,啥时候杀呀?”

一提到杀猪,小荔妈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手里的活儿也重了几分:“也就这几天了!过两天国梁两口子回来,你爷奶还捎信让你那两个城里的姑姑也拖家带口回来吃呢!哼,一年到头影子都摸不着一个,不惦记回来看看老的,闻着点肉腥味儿倒跑得比谁都快!回回都是空着俩爪子来,腆着脸连吃带拿!”

小荔爸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陪着笑脸安抚自家媳妇:“行了行了,甭生气。明年咱家自己养一头猪,到冬天杀了,肉都留着咱自家人吃,谁也不给!”

小荔妈瞪了他一眼:“我是心疼那点肉给他们吃吗?我是烦她们那副‘该你们的欠你们的’样儿!好像咱家的东西就该白给她们!今年说啥也不惯着了,猪一杀完,我就把咱家那份儿肉、下水,利利索索分出来拿回家,不跟她们掺和在一块儿,看她们还好意思伸手!”

“知道知道,你最大方了,哪是心疼肉啊!”小荔爸笑着打哈哈。小荔和小泽在一旁听着,偷偷抿嘴笑。他们可太知道,她妈就是心疼那些猪肉要白白给两个姑姑家。

小荔的两个姑姑,自从嫁到县城,自觉高人一等,对屯子里的亲戚总带着点瞧不上,回来也端着高高在上架子。一年到头回不来两趟,回来也从不带点东西孝敬爹娘,临走时却从不客气,老太太攒的鸡蛋、园子里刚下来的新鲜菜,总要大包小裹地拎走。小荔妈和另外两个妯娌,心里没有不烦她们的。偏偏老头老太太心疼闺女,夏天菜园子里的黄瓜、豆角、茄子,没少往县城里送。

小泽兄妹俩一起在县城读初中时,两个姑姑一次也没去看过孩子,或者叫到家里吃顿饭,就跟陌生人似的,不闻不问的。而老大家的两个孩子在县城上学时,都接到家里吃过饭。小荔妈因为这事一直耿耿于怀,这是看不上他们三房,觉得都是种地的农民,以后也没啥出息,连家里的孩子都跟着被忽视。小荔妈一想这事就气不顺。

小荔怕她妈越想越气,赶紧岔开话题:“妈,咱家开春养几只大鹅呗?我爱吃鹅蛋,还有铁锅炖大鹅,想想那味儿就香!”

旁边的哥哥小泽立刻揭短:“你可得了吧!忘了小时候让大鹅追着撵,屁股蛋子被拧了一口,哭得嗷嗷的,满屯子跑?”

小荔脸一红,梗着脖子嘴硬:“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儿了!我现在才不怕呢!我可喜欢大鹅了!”说着,她还晃着脑袋,一本正经地背起一首歪诗来表达自己的喜爱:“鹅鹅鹅,曲项用刀割,拔毛加瓢水,点火盖上锅!”

“噗咳咳咳!”小荔爸正喝着水,一听这“深情”的“喜爱”,直接笑喷了,呛得直咳嗽,“哎哟我的闺女,你这‘喜欢’可真够‘深沉’的!得,明儿个爸就打听打听屯子里谁家大鹅要卖,买两个给你放锅里!”

小荔妈也被逗乐了,气消了大半,盘算着说:“明儿个先把家里那两只光吃食不下蛋的老母鸡宰了吧,炖上给孩子解解馋。”

“行!我现在就去抓鸡!”小荔爸是个急性子,说着就放下喝水的大茶缸子,起身下炕去找刀。小泽也赶紧跟着去帮忙抓鸡。

小荔妈也下了炕,准备去灶房烧热水褪鸡毛。出门前,她还特意绕到隔壁二伯娘屋门口,隔着窗户低声喊:“他二婶儿,出来说句话!”

二伯娘闻声出来,两个妯娌就凑在墙根背风的阴影里。小荔妈开门见山:“听见没?过两天那姐俩又要拖家带口回来了!”

二伯娘撇撇嘴,一脸嫌恶:“可不咋地!回回回来那个派头,好像咱这乡下地方埋汰了她似的。都是农村长大的装啥呀!吃咱的喝咱的,临走还得捎点,真当咱是开善堂的?脸皮比那城墙拐弯还厚!”

“今年说啥也不能让她们如意了!”小荔妈咬着后槽牙,声音压得更低:“等咱家猪一杀,麻溜的!咱两家手脚都利索点,该分肉分肉,该拿啥拿啥,分好了立马抱回自家屋锁起来!一点也别跟着老太太他们掺和!省得她们腆着脸,东家要点‘尝尝’,西家‘借’点‘应急’,咱抹不开面子给,不给又显得咱小肚鸡肠、抠抠搜搜。这回啊,咱就学那铁公鸡一毛不拔!让她们占便宜没够?门儿都没有!”

二伯娘听得连连点头,眼里闪着赞同的光:“对!就这么办!咱自己辛辛苦苦喂的猪,凭啥让那起子眼皮子浅的白吃白拿?这回说啥也得把门儿关严实了!”两人又低声盘算了几句细节,这才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各自转身忙活去

小荔妈和二伯娘都是泼辣的老娘们,以前没分家,看着两个大姑姐连吃还带拿没办法,也就酸几句不痛不痒的话。现在自己当家做主了,不可能再惯着她们。

第43章 特务落网与家庭琐事

冬日暖阳透过窗棂,慵懒地洒在王家小院的炕头上。小荔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手里拿着本书,炕头烧得暖烘烘的,她随手捡起哥哥砸好的饱满榛子,嘎嘣脆响在口中化开,再抿一口冰凉的都柿果子酒,酸甜沁凉直透心脾。这小日子,甭提多舒坦了。

然而,这份宁静在几十里外的县城,却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层层紧张的涟漪。派出所里,空气凝重。那张神秘纸条带来的线索,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民警们仔细核对着招待所的入住登记簿,目光最终锁定在“205”房登记人是城里食品厂的采购员,李庆仁,持介绍信来县城面粉厂采购原料。

前台小姑娘被反复询问,努力回忆着:“那人……个子中等,偏瘦,穿着普通工装……哦对了!”她忽然眼睛一亮,“他鼻子右边,有颗挺显眼的黑痣!”

这条关键特征如同点亮了信号灯。所长面色严肃,这已不仅仅是普通案件。若真是潜伏的特务,揪出来不仅是为国除害,更是沉甸甸的责任与某种难以言说的期待。他果断下令:“留两人在招待所附近隐蔽监视,其他人立刻回所,部署抓捕!”

行动迅速而周密。当化名“李庆仁”的特务办完所谓的“公事”,毫无防备地踏进205房间时,几名便衣警察如猎豹般扑出,瞬间将其制服。特务被反剪双手按在地上,脸上写满了惊愕与难以置信。他刚潜入县城,尚未与上线接上头,甚至连一丝风吹草动都没察觉到,怎么就被精准地按住了?警察从他贴身衣物中搜出的东西,更让在场的人倒吸一口凉气,一台精巧的小型便携式电报机,线条流畅,金属外壳泛着冷光。这绝非国内能有的工艺,是目前国际上最尖端的间谍装备!此人身份,绝对非同小可。当天,他便被严密移交给闻讯赶来的国家安全部门专员,等待他的将是更专业的、深不见底的审讯。

特务落网并未让调查终止,反而引出了新的谜团。不久,上级部门发来指令,要求派出所对纸条出现前后入住招待所的所有人员进行秘密排查。技术专家对那张纸条进行了反复勘验:字迹歪斜别扭,显然是刻意用左手书写以隐藏笔迹;而纸张本身洁白细腻,质地远超国内目前的造纸水平,极可能是舶来品。这个神秘的“线人”,其身份和动机同样扑朔迷离,必须查清!

排查名单上,紧邻205的204房住客,自然成为首要目标。登记信息显示:一个十六岁的女孩,来自王家屯,是来县城参加高中考试的。民警们化装成招生办工作人员或街道干部,在王家屯及女孩就读的学校进行了极其谨慎的暗访。女孩的背景很快清晰:家世清白,三代贫农,亲戚邻里关系简单,本人更是从未离开过本省,与纸条上暗示的“与国外有联系”风马牛不相及。她,显然不是目标。这场细致入微、堪比入伍政审的背调,在女孩本人及其家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悄然完成又悄然结束。

此刻的王家小院,正迎来一波“热闹”。小荔的两个姑姑大姑王凤琴和二姑王凤书,一大早就带着各自的孩子登门了。凤琴带着待业的女儿张彩霞,凤书则领着两个半大小子小军和小强。这年头没有计划生育,家家孩子都多得像地里的土豆。像小荔父辈这三家都只有两个孩子,反倒成了稀罕事。

“凤琴、凤书!快,快带着孩子们上炕暖和暖和!”老太太看见两个女儿带着外孙、外孙女回来,笑得合不拢嘴,脸上的褶子都挤成了花。

大姑凤琴拍打着身上的寒气,嗓门洪亮:“妈,我们可想您和我爸了!这一路紧赶慢赶,走得浑身冒汗,一点儿都不觉得冷!”

二姑凤书也赶忙附和:“是啊是啊,孩子们也天天念叨着姥姥姥爷,早就想回来看看了。就是家里一堆事,拖拖拉拉的总也脱不开身。”

小荔奶嘴上嗔怪:“看啥看!我跟你爸好着呢,你们顾好自己家就成!”手上却心疼地拉过冻得脸蛋通红的小军和小强,“瞧瞧,看把孩子们冻的!”她转身打开炕柜,端出满满一笸箩零嘴儿:喷香的瓜子、饱满的花生、油亮的榛子,还有金灿灿的大麻花,不由分说地往三个孩子手里塞。

张彩霞撇着嘴,只矜持地坐在炕沿上,接过一根麻花,小口小口地咬着,仿佛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她眼角眉梢都带着一股子城里人的优越感,挑剔地扫视着屋里的一切。今天她可是穿了最好的一件外套虽然是捡堂姐穿小的。她妈王凤琴没工作,爸张三柱是机械厂的普通工人,家里日子紧巴,但这不妨碍她自觉高人一等,尤其看不起这些“土里土气”的乡下亲戚。要不是听说今天杀猪有肉吃,她才懒得踏进这“破地方”。两个表弟小军和小强则机灵得多,围着姥姥姥爷舅舅舅妈,嘴甜得像抹了蜜,哄得大人眉开眼笑。一时间,屋里看似笑语喧哗,其乐融融,只是那笑容底下,藏着多少真心实意,就难说了。

金宝眼巴巴地盯着表哥表姐手里的麻花,口水都快流到下巴了。这小子平时皮实,但规矩还是懂的,没敢伸手去拿。小荔看着堂弟的馋样,觉得好笑又有点心疼。她可没那么多顾忌,直接伸手从桌子上抓了一大把水果糖,塞进金宝鼓囊囊的衣兜里,又拿了一根最大的麻花塞到他手里:“给,回自己屋吃去。”二伯娘难得地给了小荔一个赞许的眼神不吃白不吃,难道便宜这些上门打秋风的?她立刻有样学样,毫不客气地把桌上剩下的四根麻花也分了:“小荔、小泽、英子、徐知青,一人一根,拿着!”

老太太刚心疼地要发作,院外一声洪亮的吆喝及时响起:“老王家,李师傅来杀猪喽!”老太太狠狠剜了二伯娘一眼,到嘴边的骂声硬生生憋了回去。

杀猪在即,小院立刻忙碌起来。烧开水的、找大盆准备接猪血的、磨刀的……人影穿梭。英子不知从哪儿摸出个布袋子,眼疾手快地往里面装了大半桌子的瓜子花生糖块,然后“哼”了一声,拽起小荔的胳膊:“走,胖丫,看热闹去!”

张彩霞看着她们的背影,嫌弃地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看见点吃的就没命了,真丢人!”她小心地掸了掸自己的衣襟袖口,生怕沾上灰这可是她最体面的行头了。去年过年的不愉快记忆又浮上心头:她看中了英子一件新做的花棉袄,趁人不注意偷穿上身,正美滋滋地对着镜子照,被回屋的英子撞个正着。让她脱,她不肯,还跑去跟姥姥告状想要这件衣服。结果姥姥话没出口,英子就抄起烧火棍冲了进来,二话不说劈头盖脸一顿抽,打得她满屋子乱窜,哭爹喊娘,惊动了所有人。

当时大姑凤琴就满不在乎地说:“英子,不就是件衣裳吗?给你表姐穿穿怎么了?小小年纪这么抠门,一点亲情都不讲!”

二伯娘可不是好惹的,立刻呛了回去:“哟!‘不就是件衣裳’?说得可真轻巧!真是裤衩子打补丁穷得露底了才这么大方吧?这么大的姑娘手脚不干净,偷东西还有理了?谁家敢要个贼进门啊!”两家吵得不可开交,最后衣服还是还给了英子。那可是全家两年没做新衣裳,省吃俭用攒下布票才给英子置办的唯一一件过年新衣!自那以后,英子和张彩霞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见了面恨不得眼睛里飞出刀子。

英子拉着小荔刚走到门口,故意拔高了嗓门,声音清脆地传回屋里:“胖丫,待会儿记得把你那几件好看的新衣裳锁箱子里!可别让某些手脚不干净、还装模作样的‘高贵’人给顺走了!”

“你!”张彩霞气得浑身发抖,手里的半根麻花“啪”地一声狠狠摔在了桌子上。

小荔昨晚就把值钱的小玩意都放进空间里了。屋里拾掇得干干净净,被褥也整整齐齐叠好锁进了箱子。倒不是真怕偷,主要是嫌别人坐了她的炕,弄脏了她的铺盖。

小辈们剑拔弩张,大人们还得维持着表面的和气。毕竟这是自家男人的亲姐妹。王家的男人们都开始帮着李师傅准备杀猪的家伙事了,国梁也带着小泽、小军、小强几个半大小子一起跟着帮忙。

第44章 姑嫂交锋

院子里临时支起两口大铁锅,柴火噼啪作响,烧得正旺。锅里开水翻腾咆哮,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周遭忙碌的人影。杀猪匠李师傅在院子中央站定,嘴里叼着旱烟杆,眼神像磨快的刀锋,锐利地扫过被按在条凳上的肥猪。那猪似乎也预感到了末路,凄厉的嚎叫撕破了乡村的宁静,四肢徒劳地挣扎蹬踹,沉重的身躯撞得条凳哐当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