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荔爸转头对小荔说:“胖丫,明儿跟爸去县里一趟,想法子打听打听,看有没有门路能买个工作指标。你也跟爸一块儿去吧?爸给你买个工作,别在屯子里干农活了,那活太累,你细皮嫩肉的吃不消。”
小荔一听,心里真是百般滋味翻腾。她真想说:爸,我不爱上班,不想当那朝九晚五的“牛马”啊!可转念一想,这年头,人哪能闲着?有钱有粮票也不行,必须得为集体作贡献。要是不上班,将来只能在屯子里嫁人,一辈子跟土坷垃打交道?那她更不乐意!哎,这日子,怎么就非得把人逼得没个清闲呢?有钱都不能安生待着。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行吧,爸,那我明儿跟你一块儿去。”
“那正好!”小荔妈一听去县里,眼睛亮了亮,暂时压下了对知青的怒火,“我也去!咱一块儿。顺便……到废品站转转。”她一直惦记着闺女上次在废品站“捡漏”的好运气。谁让自家闺女真从破烂堆里淘出过宝贝呢?这可是无本的买卖,万一再撞上大运,那可真是赚到了!
提到废品站“寻宝”,全家人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仿佛那堆废弃的杂物里藏着无限的希望和转机,冲淡了些许失去大学机会的阴霾。
第二天,屯子里开始了一年一度的搓玉米棒子。晒场上堆着小山似的金黄玉米,按规矩,搓满两大筐玉米粒记一个工分,多劳多得。这活儿算是秋收后难得的轻省营生,屯子里的老太太、小媳妇们最喜欢,大家伙儿围坐在一起,一边手指翻飞地搓着玉米粒,一边东家长西家短地唠着嗑,手上不停,嘴里也不闲着,时间过得飞快。
天刚蒙蒙亮,小荔奶奶就带着几个儿媳,拎着小板凳出门去晒场了。走到小荔家门口,看小荔妈还没动静,老太太扯着嗓子喊:“老三家!磨蹭啥呢?还不赶紧的,去晚了占不着好地儿!”
小荔妈在屋里赶忙应声:“妈,我今儿不去搓棒子了!我跟孩子爸去趟县里,看看小泽去!”
老太太一听,隔着院门就数落开了:“孩子才上学几天?有啥不放心的?大小伙子一个,还能丢了不成?瞎操心!”说完,也没等回话,就风风火火地领着其他人走了。
小荔妈听着婆婆远去的脚步声,心里那股刚压下去的火气又有点往上拱。她撇撇嘴,对着空荡荡的院子小声嘀咕:“偏心眼儿偏到胳肢窝去了!当初你家大孙子去上学,那可是雷打不动,隔三差五就打发人去瞧,送吃送喝,生怕受一点委屈。轮到我家小泽,就成了‘大小伙子不用管’了?哼!” 这婆媳之间啊,总有那数不清、理还乱的疙瘩,甭管年纪大小,互相看着不顺眼的地方多着呢,各自都觉得自占着理儿。
第28章 去县城
小荔一家三口早早动身。赶到公社时,去县城的火车已经开走了,他们只好改乘客车。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汽油味,混合着尘土、汗水和不知名食物的气息,熏得人头晕脑胀。道路坑洼不平,车身剧烈地颠簸摇晃,短短四十多分钟的路程,小荔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胃里翻江倒海,强忍着才没吐出来。
抵达县城时,已近中午。一家人顾不上歇息,直奔县城高中。小荔爸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皱巴巴的香烟,满脸堆笑地递给看门的门卫大爷:“老哥,麻烦您帮忙叫一下高二的王小泽,就说他家里人来了。”门卫大爷接过烟,乐呵呵地别在耳朵上,转身进了校园。不一会儿,小泽急匆匆跑了出来,看到父母和妹妹,一脸惊讶:“爸,妈,小妹?你们咋来了?”
“来看看你,顺便办点事。”小荔妈心疼地打量着消瘦的儿子,“走,先去吃饭!”
一家四口来到县国营饭店。虽是吃饭的点,但店里人不多。他们点了四份白菜猪肉馅的水饺。热腾腾的水饺端上来,皮薄馅大,咬一口滋滋冒油,蘸着蒜泥、酱油和醋调成的蘸料,满口生香。小荔吃得小肚子滚圆,满足地叹了口气,觉得这顿饺子真是人间美味。
饭后,小荔爸压低声音对小泽说:“小泽啊,爸这次来,除了看看你,还有件事。屯里这次的先进没评上,工农兵大学的名额也泡汤了。”他脸上难掩失落,“我想去找找国梁,让他帮忙打听打听,县里或者附近厂子有没有人愿意‘让’个工作指标出来,咱家花钱买给你妹妹。你在学校也留心着点消息,看有没有机会。”
小泽点点头,随即也压低声音道:“爸,妈,你们也别太着急上火。我们班有个同学,他爸是县革委会的……一个领导。他私下提过一句,说能……‘弄到’名额。不过我还没细问,不知道真假,也不敢声张。要是按成绩和表现推荐,我是年级第一,肯定应该推荐,但这事儿学校说了真不算。我再试探试探看,你们先别抱太大希望。”
这时,小荔插话道:“哥,你帮我问问老师呗?我初中毕业文化还是太低了。像我这样……嗯,身体不太好,”她眨巴着大眼睛,努力装出虚弱的样子,“常年生病,没法到学校上课,只能在家自学的学生,能不能跟着你们一起参加考试啊?要是考试合格了,学校能给发高中毕业证吗?学费我们照交,一分不少!”
“啪!”小荔妈一巴掌拍在她胳膊上,又气又笑:“你个熊孩子!胡说八道什么!哪有这么咒自己的!呸呸呸!童言无忌,大风吹去!”她紧张地对着空气连呸三口,又催促小荔:“你也快呸三口!坏的不灵好的灵!”
小荔无奈,只好学着妈妈的样子,对着旁边“呸呸呸”了三下。小泽在一旁看得嘴角直抽抽常年生病?体格子壮得跟小牛犊似的,爬树掏鸟窝比谁都快,她可真敢说!这脸皮厚的,他自愧不如。
小荔爸想了想,说:“既然都说到这儿了,咱们干脆直接去学校问问校长吧?省得小泽来回传话了。”
一家人又折返县高中。小泽熟门熟路地领着父母妹妹来到校长室门口。小荔爸轻轻敲了敲门。“请进。”里面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推门进去,只见一位头发花白、戴着眼镜的老者正伏案工作。小泽连忙恭敬地说:“李校长好,这是我父母和妹妹。”
李校长显然认识这位品学兼优的年级第一,和蔼地请他们坐下。小泽便将妹妹的情况说了,重点强调:“我妹妹王小荔非常喜欢学习,脑子也灵光,就是……身体条件不允许长期在校学习。她在家把我找来的高中课本都自学完了,特别希望能有机会参加毕业考试,拿到文凭。”
李校长推了推眼镜,看向小荔,温和地问道:“哦?是什么身体原因呢?能具体说说吗?”
小荔赶紧接话,脸上适时地带上一丝“虚弱”:“李校长,我主要是心脏……嗯,时常觉得心悸气短,不舒服。医生说我不能剧烈活动,最好静养。但我真的很喜欢看书学习,我哥给我找的课本我都看完了,习题也做了不少。”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细弱一点。
李校长看着眼前这个虽然面色略显“苍白”(小荔暗暗庆幸自己长的白),但眼神清亮、口齿伶俐的小姑娘,又想到她哥哥王小泽的优秀,心中便信了几分,也多了几分同情和惜才之心。心脏病啊,那确实不能勉强。他沉吟片刻,起身出去叫来了教导主任。
两人在门外低声商议了一会儿。教导主任似乎有些顾虑,但李校长态度比较坚持。最后,李校长回到办公室,对小荔一家说:“这样吧,考虑到王小荔同学的特殊情况和强烈的求学愿望,也参考了她哥哥王小泽同学在校的优秀表现,学校可以破例为她建立临时学籍档案。她需要补交高一全年和高二上半年的学费和书本费(按标准缴纳)。现在高中是两年制,明年四、五月份,她必须回学校参加统一的毕业考试。只有各科成绩都达到合格标准,学校才能给她颁发高中毕业证书。你们看这样行吗?”
“行!太行了!谢谢校长!谢谢主任!”小荔一家喜出望外,尤其是小荔,差点没蹦起来,赶紧把激动压下去,维持着“病弱”的形象连连道谢。小荔爸立刻掏出准备好的钱,按李校长说的数额,一分不少地补交了费用。手续很快办妥。
走出校门,小荔再也忍不住,咧开嘴笑得见牙不见眼,阳光照在她脸上,哪还有半点“病容”。小荔爸妈也满脸笑容,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能有个高中文凭,将来找对象找工作都大不一样。他们心里也明白,这事能成,多半是沾了小泽这个“学霸”儿子的光,李校长是真心喜欢和器重学习好的孩子,爱屋及乌了。
办成了这件大事,一家人心情轻松了不少。接着,他们便朝县城废品收购站走去。废品站位置偏僻,院子很大,堆满了各种废弃物品。门口坐着个嗑瓜子的大娘。跟大娘打了声招呼,他们便走了进去。里面破败杂乱,几个人正埋头在旧报纸堆和废铜烂铁里翻捡着。
小荔爸妈交换了一个眼神,开始行动。他们装作是来找些废旧木料回家修补家什的样子,专挑那些看起来像旧家具腿、厚重木板的物件,拿起来掂量掂量,敲敲打打,听听声音,看看重量是否异常,期待能发现像上次那样夹藏着好东西的“宝贝”。小荔也帮着翻找,四处都看了看,真没啥好东西,比市里的废品站破败很多。
然而,翻找了将近一个下午,弄得灰头土脸,双手乌黑,除了呛人的灰尘和偶尔窜出的虫子,一无所获。县城的废品来源更杂,好东西早就被筛过一遍了,剩下的都是些真正的、毫无价值的破烂。希望再次落空。
夕阳西下,一家人带着些许疲惫和失望,离开了废品站。虽然没找到宝贝,但想到小荔的毕业证有了着落,心里终究还是踏实的。他们拍拍身上的尘土,踏上了回家的路。
第29章 来串门的黑丫头
第二天一早,小荔妈也跟着大家去搓玉米棒子了。小荔爸去山上捡柴火,得多存点,一冬天取暖可费柴禾了。
小荔躺在热炕上不愿起来。天冷了,山里没啥可摘的,家里的活也轮不到她。一早她妈出门前,还把炕烧得热热的,一整天都暖烘烘的。正无聊着,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喊声:“胖丫、胖丫!你在家吗?”
小荔纳闷,她也没什么玩得好的小伙伴,谁一大早跑来家里找她?她赶忙爬起来,边穿衣服边应道:“在家呢,马上出来!”
出门一瞧,是个又黑又胖的大姑娘。小荔个子高,现在的体重只能算微微有点肉,其实真不胖。可眼前这位是真胖,不到一米六的个头,看着得有一百六七十斤。小荔疑惑地问:“你是?......” 太尴尬了,她真想不起来这人是谁。
黑胖姑娘愣了一下,嗓门提了起来:“你不认识我?你居然不认识我?”
小荔有点不好意思,尴尬地笑了笑:“我常年在外面念书,屯子里好多人都不认得。那你是谁呀?找我有啥事?”
“李木匠是我哥!我嫂子跟你妈关系好。我叫李秋菊,在家没啥事,来找你玩。”黑胖姑娘自我介绍道。
小荔笑着招呼:“是秋菊姐呀,快进屋坐会儿。”说着便请她进了屋。
秋菊四下打量,嫌弃地撇撇嘴:“胖丫,你这屋咋啥也没有,就一口破箱子?”
小荔心想:我穿过来时才叫啥也没有,家徒四壁呢!这口箱子还是她妈的嫁妆,是她死皮赖脸磨了好几天才搬到自己屋里的。
“那秋菊姐,你屋都有啥呀?”小荔不懂就问,也想听听这年代能有单独房间的女孩,屋里都摆些啥。要知道,绝大多数人家都是姐妹几个挤一个炕,能有自己房间的,都是家里条件好又受宠的。
秋菊扬了扬脖子,得意地说:“炕上得有炕柜、炕桌。地上得有梳妆台、立柜、书桌椅子。你看你这屋空荡荡的,一样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这一对比,她这屋确实显得挺寒酸。再看看得意洋洋的黑丫头,小荔心里吐槽:显摆啥呀!我啥好东西没见过?空间里一水的红木家具,我跟谁显摆过?肤浅!
秋菊继续憧憬:“我妈说了,等我结婚,让我哥重新给我打新家具,三十六条腿,一条都不能少!”(注:三十六条腿指成套家具的总腿数,是当时体面嫁妆的代名词)
“大娘可真疼你,秋菊姐,你要结婚了?”小荔问,她是真不知道这姑娘的情况,并非故意。
秋菊忸怩了一下,还是说道:“还没对象呢。上次我姐给介绍了个城里的,没相中我。我也没相中他,长得太磕碜,还带着仨小子!我可不太愿意进门就当后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