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书王德贵踱步过来,看着忙碌景象,点点头,又特意叮嘱大伯:“有才,新事新办,明儿典礼向主席像鞠躬就行,旧礼数什么的别有,千万注意影响。”王有才忙不迭点头:“支书放心,保证革命化!”

初八一早,天刚透亮,露水还挂在草叶上。老王家院门大开,挂上红布条。国梁哥穿着崭新的白衬衫蓝布裤,胸前别着大红花,紧张又兴奋,鼻尖冒汗。牛车套好了,车辕系着红布,车板上铺着干净的麻袋。

“吉时到!”本家二大爷一声吆喝。国梁在兄弟们的哄笑声中爬上牛车,赶车的是石头。几个后生跳上车板,吆喝着:“接新娘子喽!”

牛车吱吱呀呀碾过雨后略显泥泞的屯中土路,驶向县里。路两旁的苞米地已抽出了紫红的缨子,高粱穗子沉甸甸地泛着红晕,空气中弥漫着即将成熟的谷物特有的甜香。一帮孩子追着跑了一段,直到牛车消失在屯口那片绿油油的豆子地尽头。

到了赵家,照例被“刁难”一番。塞了小红包,说了好话,大门才开。新娘子赵红梅被嫂子搀出来,一身簇新的水红的确良衬衫,衬得人精神又喜庆,两条乌黑辫子垂在肩前,辫梢系着红头绳,头上别朵小小的红绒花,胸前别着闪亮的毛主席像章。她低着头,眼圈微红,被哥哥背上了挂着红布的牛车。嫁妆也搬了上去。

回程路上更热闹。没有唢呐,年轻人们扯着嗓子吼“大海航行靠舵手”,夹杂着起哄声。小荔看到牛车回来,飞奔报信。牛车在院门口停稳,国梁哥红着脸,在众人哄闹中,小心翼翼地把蒙着红纱巾的赵红梅扶下车。新娘子脚上的新布鞋踩在湿润的泥土地上,留下浅浅的印子。

典礼在堂屋举行。门窗大开,穿堂风吹散了些许闷热。正墙上是毛主席像和标语。屋里挤满了人,汗味、烟味、食物的香气和屋外飘来的青草气息混杂。

“革命的同志们!”支书王德贵声音洪亮,“今天,我们共同见证王国梁同志和赵红梅同志结为革命伴侣!这是响应号召,积极建设国家的大喜事!婚礼开始!”掌声热烈。

1. 向伟大领袖毛主席致敬!鞠躬! 三鞠躬,庄重认真。

2. 向父母致敬!鞠躬!

3. 夫妻互敬,同心革命!鞠躬!新人羞涩互鞠一躬,引来了善意哄笑和掌声。

最后支书说:“国梁是好同志、思想觉悟高;红梅也是思想进步的积极分子。以后要共同“抓革命,促生产”,做革命夫妻,早生革命接班人。

国梁和红梅红着脸,磕磕巴巴说:“感谢大家,一定好好工作,好好过日子......听党的话......”

典礼就这样热闹的结束,婚宴开席!院子里树荫下、堂屋里都摆开了桌子。虽还有些闷热,但树荫和穿堂风带来不少凉意。

“上菜喽!”张勺头一声吼,帮忙的媳妇们端着大盆大碗穿梭起来。五花肉炖豆角,碧绿的豆角炖得软烂入味,香气扑鼻。秋收前难得的大荤!小鸡炖蘑菇!色金黄,香气四溢。烀苞米!蒸茄泥土豆拌酱!新下的茄子、土豆蒸熟捣烂,拌上农家大酱,清爽开胃。还有一个农家蘸酱菜和东北大凉菜。

这年头穷,吃席一家就派一个代表来,基本都是家里老爷们参加。

小荔坐在树荫下的桌边,忙得很。她瞄着“账房”,看到二伯娘随了五毛加一对枕巾,小荔妈随了一元加一条毛巾。英子姐穿着半旧碎花衬衫,在席间穿梭添饭倒水,晒得黑红的脸带着疲惫。徐知青坐在男人桌边,小口喝着山楂水。

新人敬酒是高潮。国梁哥端着酒碗,红梅端着山楂水,挨桌敬。男人们起哄让国梁“干了”,几碗烈酒下肚,国梁脸红得像关公,汗如雨下。红梅则羞答答地抿一小口,脸也红扑扑的。敬到小荔这桌,小荔近距离看清了新嫂子,水红衬衫衬得她气色极好,温顺的眼神带着笑意。

喧闹持续到日头偏西才渐渐散去。杯盘狼藉,残阳给院子镀上一层暖金色。帮忙的邻里收拾得差不多,也告辞回家准备自家的晚饭了。

堂屋里,老头老太太也都疲惫地早早躺下休息了。

院子里,三个妯娌收拾着残局。

小荔也累得够呛,帮着归置凳子。看着灶房里那些剩菜,尤其是那盆没动过油润的豆角、几棒金黄的烀苞米,她眼珠一转。趁大伯娘去堂屋,她溜进灶房,意念微动,将一大勺豆角和两根烀苞米,神不知鬼不觉收进空间。厨师做的菜就是比自己做的香,今天这顿饭她都没吃上几口,一群人,菜刚上就被抢没了。

夜幕低垂,暑气稍退。小荔躺在炕上,听着窗外唧唧虫鸣和父母压低声音议论今天谁随礼大方、谁家吃相难看、新娘子那件的确良衬衫真鲜亮…

第19章 晨炊风波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屯子里的公鸡还在有一声没一声地打着鸣儿。按照老规矩,新媳妇过门头一天,是要早早起来给全家人做顿早饭的,算是表表心意,认认灶台。

赵红梅心里揣着规矩,自然不敢怠慢,轻手轻脚地起了身。让她没想到的是,婆婆赵春花也几乎同时从东屋出来了,灶房里已经透出了微弱的煤油灯光。

“妈,您咋起这么早?” 赵红梅有些局促地站在灶房门口,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大伯娘赵春花正往大锅里添水,闻言回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压低了声音:“嗨,怕你摸不着灶台东西,起来搭把手。也没啥新做的,就是把昨儿个剩的菜饭热热,再熬一大锅大碴子粥,顶饿!” 她麻利地刷着锅,动作里透着对儿媳妇的体恤。说到底,还是心疼新媳妇头一天就累着。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大锅里的剩菜重新散发出浓郁的肉香和豆角味儿。赵红梅心头一暖,赶紧挽起袖子,帮着婆婆烧火、搅粥。婆媳俩在氤氲的热气和微曦的晨光里忙活着,气氛倒也和乐。

等到饭菜上了桌,一家子人也陆陆续续坐齐了。王老爷子照例坐在主位,老太太挨着他。国梁特意拉着还有些拘谨的赵红梅,挨个儿把家里人又正式介绍了一遍:“红梅,这是咱爷,咱奶,这是二叔二婶,这是三叔三婶,这是英子和她爱人徐知青,这是小泽、小荔......”

小荔妈看着新媳妇紧张得手指头都绞在一起了,难得地开口宽慰了一句:“红梅啊,别紧张,以后都是一家人了,慢慢就熟了。”

赵红梅赶紧点头,小声应着:“哎,三婶。”

她这声“三婶”还没落音,旁边就响起二伯娘李来睇那带着明显酸气儿的声音:“哎呦,大嫂可真是会疼人哟!这婆婆当的,大清早就起来帮儿媳妇做饭了!这福气,啧啧......” 她拖长了调子,眼神瞟着赵红梅,话里的刺儿是个人都听得出来。

大伯娘正给老爷子盛粥,一听这话,脸上的笑淡了,手里的勺子往粥盆里一撂,发出“哐当”一声轻响。她扭过头,盯着李来睇,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碴子:“咋地?老二家的,听你这意思,是觉得咱老王家不疼儿媳妇?还是你自个儿有啥高见?” 这话问得直接又锋利,一下子就把李来睇架在了火上。

饭桌上瞬间安静下来。小荔埋头扒拉着碗里的大碴子,耳朵却竖得老高。二伯娘被噎得脸皮发涨,张了张嘴,一时竟找不出话来反驳,只能干瞪眼。

“啪!” 一声脆响。王老太太把筷子重重拍在桌上,浑浊却锐利的眼睛像刀子似的狠狠剜向李来睇,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吃都堵不上你的嘴?不想吃就给我下桌出去!” 老太太积威犹在,语气里的寒意让整个饭桌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李来睇被婆婆当众呵斥,脸上更是挂不住,一阵红一阵白。她不敢顶撞老太太,又咽不下这口气,只能愤愤地低下头,用筷子使劲戳着碗里的粥,嘴里不甘心地、含混不清地小声嘀咕:“哼......我凭啥不吃?这碗里的粮食,可都是我跟我男人起早贪黑挣工分换来的!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声音虽小,但在那死寂的饭桌上,却像针一样扎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赵红梅的头垂得更低了,恨不得把脸埋进粥碗里。国梁哥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小荔偷眼看去,只见大伯娘嘴角绷得死紧,老太太胸口起伏,显然气得不轻。一顿本该和和气气的认亲早饭,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压抑的暗涌中草草收场了。

早饭终于结束。赵红梅几乎是逃也似的跟着国梁回了他们暂住的西厢房(新房在县里,暂时在家挤挤)。一关上门,她脸上的委屈和不解就再也藏不住了,拉着国梁的衣袖,压低声音问:“国梁,你二婶咋回事啊?从昨儿个到现在,说话句句带刺儿,处处不待见咱们似的?我…我哪儿得罪她了?”

国梁叹了口气,拉着媳妇坐到炕沿上,脸上也带着无奈:“唉,别往心里去。不是冲你,是冲咱俩结婚这事儿。” 他压低了声音,“咱俩结婚,爹娘给在县里买了房,三百块啊,虽说让咱俩还一百块给家里。但也把家里这些年攒的底子都掏空了。奶还把压箱底的银镯子给了你,这两件事儿,让二婶和三婶她们心里都不痛快了。觉得爷奶偏心眼,好东西都紧着咱大房了。”

赵红梅一听,秀气的眉毛立刻拧了起来,圆脸上浮起一层薄怒:“啥?就为这个?谁家不是这样?有好东西、有家底,不都是先紧着长房长孙?轮也轮不到她家金宝啊!再说了,那银镯子是奶乐意给我的见面礼,关她什么事?真是小心眼儿,见不得人好!” 她越说越气,胸口微微起伏。

国梁看她真生气了,赶紧揽住她的肩膀,温声劝道:“好了好了,红梅,别气。跟这种人置气不值当。咱俩以后在县里安家,回来的时候不多,一年到头也就逢年过节住几天。你呀,就当没听见,面上过得去就行。爹娘在中间也为难,咱别给老人添堵,嗯?” 他语气温和,带着安抚的意味。

赵红梅看着丈夫诚恳的脸,心里的火气消了大半,但那份委屈还在。她撅了撅嘴,闷闷地“嗯”了一声,算是暂时把这口气咽了下去。国梁见她这样,心里也松了口气,知道媳妇是明事理的。

另一边,小荔吃过早饭,麻利地收拾好自己的碗筷,背上那个半旧的柳条筐就出门了。今天她心情不错,目标很明确,就是上山!前天下了一场透雨,正是林子里的蘑菇和小浆果疯长的时候,这可是往空间里囤天然山珍的好机会!

走到山脚下,正巧碰上石头和几个半大孩子也准备去打猪草。小荔眼珠一转,把石头叫到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两块水果糖,塞到他手里:“石头,帮姐割两筐猪草,送到牛棚三大爷那儿记上工分。姐今天有事儿,改天再给你带块糖。”

石头看着手里亮晶晶的糖纸,眼睛都亮了,忙不迭地点头:“行!包在我身上,小荔姐!你干啥去?” 他好奇地问。

小荔狡黠地一笑,指了指郁郁葱葱的山林:“采蘑菇去!雨后冒头快,晚了就让别人捡走了。记住啊,一定让三大爷给我记上工分!” 她特意叮嘱。

“放心吧!忘不了!” 石头拍着胸脯保证,看着小荔姐轻快的背影往山上走,小心地把糖揣进兜里,招呼小伙伴干活去了。

摆脱了任务的小荔,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欢快小曲,沿着熟悉的小径往山里钻。清晨的山林,空气格外清冽,带着泥土和草木的芬芳。草叶和低矮的灌木丛上挂满了晶莹的露珠,没走多远,她的裤腿和布鞋就被打湿了大半,带来一阵清凉的湿意。

她今天的目标是蘑菇,尤其是松树林里的好货。她专挑松树茂密、地上铺着厚厚一层金黄松针的地方走,眼睛像探照灯似的仔细搜寻。果然,雨后的山林没有辜负她!一簇簇棕褐色的小伞盖从松针下冒出头来,是鲜嫩的榛蘑!有的地方还散落着金灿灿、肉乎乎的小黄蘑,像撒了一地的小元宝。这些可都是纯天然的野山珍,味道鲜美无比!小荔喜滋滋地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避开菌丝,用手小心的把这些大自然的馈赠轻轻采下,放进筐里,心里盘算着晒干了炖小鸡得多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