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科长从办公室走出来,一看见这乱糟糟的场面,脑袋“嗡”的一声就大了。他把苗娇娇劈头盖脸臭骂一顿,又转过身一个劲儿给李护士赔礼。李护士却不依不饶:“以前就听说苗出纳仗着她爹是政委,没少欺负新来的。现在一看,当官就是好啊,啥也不会的闺女都能管钱管人!”
“苗政委以势压人”的谣言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刮遍了军区的各个角落,连上面的领导都听见了些风声。
小荔在一旁看着热闹,心里明镜似的苗政委早晚得被这个不省心的闺女拖累了。
中午去食堂吃饭,她不经意抬头,正好看见陆伯母往她这边走了过来。小荔起身招呼:“陆伯母请坐。”
陆妈妈拉过板凳坐下,关切地问:“听说财务科老苗家那丫头又闹出事了,你没受牵连吧?”
小荔听见陆妈妈真心关切的话,心里头一暖,摇摇头说:“没有,是她个人原因,没按领导安排工作。我这边工作挺顺利的,您不用担心。”
“你......你和老二,哎!”陆妈妈叹了口气,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知该怎么劝说才好。
“让伯母忧心了,”小荔垂下眼睫,语气轻却坚定,“我离开父母亲人来到这里,是奔着和陆怀瑾携手一生的。怎么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我也有我的坚持和底线,我是不会同意抚养这个孩子的,别人的责任我承担不起,也扛不起这份责任。”
陆妈妈眼圈微红,声音带着伤感:“我知道,是老二对不起你。”
两个女人相对无言,食堂里的喧闹声衬得这方角落格外安静,沉默里藏着各自的无奈。
傍晚下班,陆怀瑾依旧在医院门口等她。可小荔不想再听解释,她只想一个明确的结果。
两人找了条人少的路,晚风带着初春的凉意,吹得路边的白杨树枝呜呜作响。小荔沉默了几秒,深深看了陆怀瑾一眼,声音平静却坚定:“你的处境我理解,但你的做法我无法支持。古人都说‘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所以这事本就没有完美的解决办法。我希望这件事尽快有个结果,不要拖得太久。”
陆怀瑾看着放在心尖上的姑娘,她脸上那股决绝的表情像根针,扎得他心头发紧。他内心充满恐惧,隐约感觉自己要失去什么极其珍贵的东西。
他牢牢地攥住小荔的手,指节都泛了白,怎么也舍不得松开。他怕这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里。到嘴边的劝慰哽在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太怕任何一句话,都会让小荔下定决心离开。这两天心像被两股力量反复拉扯,疼得他喘不过气。直到此刻他才彻底直面自己的感情:他是真的爱上了这个外柔内刚的女孩。可那份沉甸甸的战友情,他同样放不下。
就在两人僵持拉扯的这几天,财务科的外出学习名单下来了,只有小荔一人在列。
几乎同时,陆怀瑾接到了新的任务,再次出发执行任务。照顾孩子的事,便全落到了陆妈妈身上。
而事情的转机,也恰恰在这时出现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哪有不盼着儿女幸福的。陆妈妈在和小荔的几次聊天里,早已摸清了她的底线这孩子若不送走,她和老二的缘分怕是真的要断了。陆妈妈趁着儿子出任务,背着老伴找到了队部后勤,还没开口眼泪先掉了下来:“前阵子洪营长的爱人,把孩子往我家一扔就不见了。我家老大老二都在外执行任务,我和老陆这把年纪了,实在没法照顾这孩子。组织能不能帮忙把孩子送回她母亲身边?也劝劝她,以后别再把孩子乱弃了,这可是烈士的后人啊!”
最终,组织出面介入,不仅对孩子母亲进行了教育,还普及了法律虐待、遗弃烈士子女是犯法的。部队明确表示会不定期联系当地村长盯着这事,若再发生弃养行为,必将依法处理。
面对组织的严肃态度,孩子母亲才喏喏地辩解:“我只是想把孩子给陆怀瑾,他是老洪的战友。他家条件好,能给孩子更好的生活……”
队部后勤的工作人员听得心里直冒火这话亏她说得出口!咋不把孩子送给首长呢?首长家条件更好!这分明是欺负陆连长没结婚、脸皮薄!工作人员当即严肃回复:“部队规定,收养烈士子女必须是烈士无其他亲属抚养的孤儿,你家这个孩子不符合条件。”
事情就这么在陆怀瑾不知情的情况下,无声无息地解决了。
陆妈妈特意找到小荔,把结果告诉她:“小荔,孩子送回去了,组织出面处理的,以后她不会再乱弃孩子了。”
可小荔的心情并没有因此轻松起来。她和陆怀瑾之间的感情已经出现了裂痕,这道裂痕还能彻底弥合吗?况且,送走孩子的决定并非来自陆怀瑾本人。
她现在对自己和陆怀瑾的未来,实在没什么信心,也提不起半分期待了。
第148章 初夏的告别
日子在规律的忙碌中滑过,苗娇娇经过领导和父母的双重敲打后,气焰确实收敛了不少,工作上肉眼可见地认真起来,只是和小荔依旧维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冷战状态。
每个周日的晨曦刚漫过军区围墙,那辆绿色的解放卡车便准时等在楼下,载着二十几个参加培训的人驶向学校。晚上再踏着暮色返程,风霜雨雪从未间断。周一到周六扑在工作上,周日全天埋头课堂,连轴转的日子累得一沾枕头就睡,却也充实得没空想东想西。小荔格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像海绵吸水般吸收知识,也慢慢交上了新朋友,和医院人事股的苏嘉柔成了无话不谈的姐妹。
苏嘉柔这名字听着像朵温润的玉兰花,实则是个点火就着的小辣椒。她性子爽朗得像夏日晴空,跟她凑在一起唠嗑,再烦闷的心事都能散掉大半。
这天乘车返程时,苏嘉柔瞅着前后没人注意,用胳膊肘撞了撞小荔:“你真不知道苗娇娇为啥总跟你过不去?”
小荔正翻着课堂笔记,闻言抬眼笑:“难不成是嫉妒我比她优秀?”
“拉倒吧!”苏嘉柔翻了个俏皮的白眼,“军区比她强的能从营房排到门口,她嫉妒得过来?这可不是主要原因。”见小荔真的一脸茫然,她压低声音凑近:“听说苗政委早想把她塞给陆怀瑾当媳妇,结果被陆怀瑾干脆利落地拒了。苗娇娇那人眼高于顶,觉得谁都配不上她,被拒绝后脸挂不住,小心眼全记你头上了。”
小荔握着笔的手顿了顿,随即无奈地撇嘴:“她喜欢就自己去追啊,冲我撒什么邪火?”
“你就不怕她真坏了你和陆连长的事?”苏嘉柔挤眉弄眼地凑过来,眼底藏着点看热闹的兴头。
小荔只是笑,没接话。心里却在苦笑:她和陆怀瑾之间,哪有什么“正经事儿”可坏?真要是苗娇娇有本事把人领走,倒省得她日日纠结了。
这两个月常跟陆妈妈聊天,小荔才真正拼凑出陆怀瑾的模样。原来那副带点痞气的皮囊下,藏着颗滚烫柔软的心。他每个月雷打不动给牺牲战友的孩子寄生活费,战友遗孀家里有难处,他永远第一个到场帮忙,假期不是在训练场,就是在探望已故战友的父母。一个月工资大半都填进了这些牵挂里,自己却过得朴素简单。
这样心怀大爱的人,小荔只敢远远仰望。她清楚自己骨子里的自私,配不上这样的深情大义,更不想用儿女情长去束缚他翱翔的翅膀。
再次见到陆怀瑾,已是两个多月后。暖夏初临,营区里的姑娘们换上了轻便的裙装,连风都带着燥热的暖意。远远看见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时,小荔竟有瞬间的恍惚原来自己已经这么久没想起过他了。
眼前的陆怀瑾穿着笔挺的夏常服,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可不知怎的,他眉宇间的疲惫让小荔觉得格外陌生,心底竟泛起一丝说不清的惆怅。陆怀瑾显然也察觉到她的疏离,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只剩小心翼翼的试探。
“下班了?”
“刚回来?”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沉默。空气里弥漫着尴尬的凝滞,连蝉鸣声都显得格外聒噪。他们沿着那条常走的林荫小路慢慢走,树影在地上投下斑驳的晃动,陆怀瑾攥了攥拳,喉结滚动着先开了腔:“妞妞的妈妈……没了。”
小荔茫然抬头:“妞妞是谁?”
“是洪营长的女儿。”陆怀瑾的声音低沉沙哑,“她妈妈要再婚,前夫家不乐意她带着孩子和部队发的抚恤金走,争执的时候……她磕在桌角上,没抢救过来。”
小荔脚步一顿,心里微微一沉。她没见过那个女人,却能想象出争执的混乱与绝望。可终究是陌生人,她只能干涩地吐出几个字:“太可惜了。”
陆怀瑾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直面她,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愧疚:“小荔,对不起。妞妞现在没人管,我……我得继续把她养大。”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小荔清晰地看见他眼底的红血丝和挣扎。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陆怀瑾,你是个好人,有责任心,有担当。这样的你,值得更好的姑娘陪在身边。我祝你……早日找到幸福。”
这句话在心里盘桓了无数次,此刻说出口,竟有种尘埃落定的轻松。她从来不是会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活菩萨,上辈子自私记仇,这辈子改了些脾气,却改不了骨子里的清醒她做不到凭空给别人当妈,更不想委屈自己过那样的日子。
陆怀瑾的肩膀明显垮了下去,眼底的光一点点黯淡。他抬手想碰她的胳膊,指尖刚要碰到她的袖口又猛地缩了回去,指节在军裤上掐出几道浅浅的白痕:“小荔,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但我保证,领养妞妞不会打扰我们,更不会影响以后的生活,你……能不能再考虑考虑?”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是从未有过的卑微。
小荔看着他,忽然觉得鼻子发酸。远处训练场传来集合的哨声,尖锐的哨音刺破傍晚的安静,她深吸一口气,别开脸时眼眶泛着红,声音却一字一顿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陆怀瑾,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我为你来到这里,离开家、放弃原来的工作也好,一时冲动也罢,都是我自己选的,不后悔。但我也不会违心接受这一切,我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