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不了下士,仲隹就求别人。
本分的青年,在大街上见一人,拽一人,控诉下士的强盗行径。
蒌乡不乏好心人,看他可怜,给他一口吃的,附在他耳边,说出士蒌的姓:“士蒌与大夫、王公同姓,王公得姓于天子。小年轻,你放弃吧。”
仲隹抓他们的手,一副不会放弃的样子,吓着路人。为免惹祸上身,他们甩手走了。
雪在蒌乡盘旋时,仲隹死了等到冬天,贵族都闭门取暖,他向打水的妻子招手,原本要带她走。但少夫在墙下摇头:女儿还在下士处,刚刚断奶,她走不了。
“是我和你的孩子。”少夫拢嘴,对仲隹说,两颊的眼泪结成花。
仲隹失神,被潜伏的家奴从墙另一侧挑落,没两下就打死了。过后乡人收尸,发现这男子身上全是疮,没有肉,哪怕不摔打,也熬不过冬天。
围观的乡人里,一个男孩在抹眼睛。是夜,男孩爬上矮树,伤了手。
疼痛放在一边,他趴在墙上,环顾士家。
气派的房屋当中,最昏黄的一间,投射男女交媾的影子,最亮的一间则有婴儿啼哭。
男孩静静地流眼泪,片刻以后离开,在雪上留下红色的胳臂印,此后常常来看。
少杨就在他的窥视下长大,成了士家的美人。
第0003章 少杨
少夫再也没有生育,士蒌渐渐轻视她。好在少杨继承少夫的美貌,还多一份安静,得了士蒌的宠爱,不至于使母亲受欺负。
“我女少杨。”士蒌带少杨出去玩,给她买礼物,希望她能跟自己亲近。
这孩子哪里都好,只有一点,似乎过于畏惧下士,总是谨慎地称他为“蒌翁”,连声父亲都不叫,吃饭起居更是避着他,偶然被他摸一下头,就吓得发抖,偷偷去擦头顶。
“怎么,难道是少夫?”士蒌有时会怀疑。
“不是的。我年纪小,麻烦多,不想劳累蒌翁。”少杨模样好,声音也像泉水。
她这样动听地说一通,士蒌就没什么意见了,去关照其他孩子。而少杨捧着礼物,回她与母亲小小的房间。
礼物不一会儿被丢出:“啊,我说几次,这些东西要丢掉,要拿火烧。”
少杨躲在角落:“是我不好,但我看到水果,想让母亲尝尝。”
少夫正用铁钎穿刺下体,听到这话,将钎伸到她面前,血淋淋的:“不是为了你。我连饭都不会吃,饿死算了。”她又去掏肚子里的孩子。少杨帮她接热水。
少夫一直受侵犯,一直不想怀,喝不到药,就用暴力拿取胎儿,很快衰弱下来。
卧病在床的日子,少夫捧着少杨的脸,无休止地说,士家人不是她的亲人,她的亲人是山樵仲隹和仲隹的妻子:“你父亲仲隹死了,你母亲少夫也要去死,在这世上,你还剩谁?”
“阿兄。”少杨战战兢兢地回答。
这话她从小听到大。少夫自她记事起就说,每说一遍,少夫脸上才有光彩,才能见出昔日茹乡美女的样子。
少杨喜欢看那样子,每每顺从母亲,被捧着脸,被迫点头,过后碰到士蒌与其家人,就会陷入混乱,不得不避开。
少夫去世时,少杨刚满十二岁。
死前几天,少夫不能分辨冷热,大风天穿单衣单鞋,跑到院墙下。
少杨为她捡鞋,她反扑女儿:“母亲活不久,之后你跟你阿兄逃走,嗯?”
少杨掩她的嘴:“嘘,被蒌翁听到不大好……”
少夫竟然瘪嘴哭了,靠在少杨肩上:“我的桑杨,没了父母,你们怎么办呢。”
弥留时,她像小孩,要和少杨拉手,要爬外面的树,某一刻突然抱住少杨:“我腿断了。你背我。”少杨努力满足她,刚把人背起,就被她咬一口耳朵:“你还剩一个阿兄。”
少夫死了,死后下体流黑水,乡医诊断为死胎。士蒌大怒,让人把少夫的尸体扔出去,不许乡人收尸。
少杨在大风里追尸体,又回来求蒌翁,情急之下叫一声父亲,士蒌这才勉强点头。
埋了少夫,少杨用雪擦嘴,在院墙下迎接深冬。这年冬天的雪也像昔年冬天的雪,为少杨的亲人落下。
“父亲,母亲,阿兄,”少杨孤零零地沿墙走,数雪花,数着数着,只剩一枚,“阿兄……”
墙上少年叫她一声“少杨”,少杨捏碎了雪,急忙去看。
她以为在透彻的天地中照镜子,仔细才发现是个小哥哥,白皮肤,草绳结发,温柔地笑,问她是不是少杨。
“我是少杨。”少杨冻得脊背疼,却以为是一股力在推她。
见少年伸手,她便去牵。
两人碰一下指头尖,少年立刻收手。
少杨摔在雪里。
“你就是少杨。”从地上看天,天边的少年眼含泪水,嘴角有一抹红。
他不饰温柔了,深深地看少杨,模样妖冶又美丽,让少杨发呆。
“阿兄吗?”她试着问,被人抓把雪撒脸上。
少年从墙头跃下:“下一场雪时,我要……”
少杨爬起来贴墙呼喊,再不能有他的回应。
她冻僵了,由马奴扶进屋。
路过镜子,少杨看到自己:眼含泪水,嘴角有一抹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