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得的是骨癌，去世那年只有26岁。

程叶川记得，姐姐的腿先是变得浮肿，然后慢慢开始凹凸不平，原本光洁的小腿布满了坑坑洼洼，到最后肌肉一点点萎缩进去，只剩一具崎岖的骨头。

也许人真的有回光返照，最后那一刻，姐姐跟他说了很多。

她是早就知道公司内部出了问题，所以她毫不犹豫拿走属于自己的那份东西，但她不觉得自己有错。她只是后悔当时被怨恨迷惑了双眼，明明有救耿永德的机会，却被她拖死路。

姐姐说她做错了很多事，现在都已经得到了报应，唯一后悔的就是没有保护好他，让他带着她的存款出国，这辈子不要在遇见耿桓。

但程叶川其实早就瞒着姐姐把那些钱全用在了治病上，现在，也再次遇见了耿桓。

程叶川始终没说话，耿桓也没指望他能回答，只是说了自己要出差的事。

程叶川以为自己会被耿桓锁起来。但是耿桓给他录入了指纹密码，给他留下了一张信用卡，还给他买了一部全新的手机。

临走前告诉他：“既然我把你找到了，就不会再放了你，就算你真的躲到天涯海角，我也会继续把你找回来。”

程叶川多数时间是在看书，他没有事情做，耿桓也不会给他机会，所以他只有通过不停的转移注意力，让沉痛的大脑得到短暂休息。

耿桓回到H市时已是凌晨。

秘书原本给他定了第四天白天的机票，但耿桓用两天时间赶完了不可能完成的工作，只是为了能提前一个晚上赶回来。

他习惯性输入指纹，放到门把手上又莫名改了主意，试探性地敲了敲门。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给他开过门了。他想体验一次有人等他的感觉。

屋子没有动静，耿桓加重力度，仍旧只有木板传来的回音，他的眼神立刻暗了下去，心底徒然生出一股不好地预感。

耿桓颤抖的打开门，发现房内一片漆黑。

他浑身僵在门口，没敢开灯，他很怕光线一亮，眼前一切又回到了原样，这处冷冰冰的房子里又只留他一个人。

“咳...哼...” 黑暗中，某个角落突然传来一声极细的低咳，压抑的令人难受。

听见声音，耿桓心底猛地一沉，连忙打开灯，看见茶几上放着半杯被打翻的水，地毯上还散着几板乱七八糟的药片。

程叶川团起身子蜷缩在沙发角落里，怀里抱着一个枕头，原本盖在身上的薄毯子落在了地上，不知到底在这冻了多久，全身都止不住的颤抖。

耿桓完全忘了行李还在门口，直冲到沙发前，半跪在程叶川身边。

程叶川的嘴巴干裂到发白，毫无意识地皱着眉，额头前还搭着一条湿毛巾，和冷汗一起浸湿了发丝。

“你醒醒！”耿桓慌乱地拍着程叶川的脸，不似想象中发烫，反而凉的吓人，“程叶川，你醒醒...能听见我说话吗！”

程叶川的身体一直不太好，经常性的发烧头疼低血糖，为了不耽误工作，总是随便吃点药，挺几天也就过去了。

这次不知为何睡得特别沉，模糊中听到有人喊自己，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耿桓看着睡梦中依然满目痛苦的程叶川，胸腔里竟多了些说不出的酸苦。

这个人即使病成现在这样，也总是憋着，强忍着，好像怕给别人添麻烦似的，不想让人发现自己的痛苦与难堪。

耿桓不知何时就躺在了程叶川身边，从他身后轻轻绕了过去，用温热的体温把还在昏睡的人环绕在胸前，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那些因为愤怒和仇恨生发出来的感情，在日复一日的惦念里，在一无所有的黑暗中，仍然狠厉的敲打着他的心脏，让他呼吸的每一秒都带着撕扯与揪痛。

耿桓就这样抱着程叶川。半梦半醒间，两个人好像又回到了过去，他看见程叶川气哼哼的不愿意理他，又看见自己大吼大叫的暴躁模样。

他以为自己是恨程叶川的。

但是当抱着他的时候，当他的温度与气味蔓延进自己体内，那颗被仇恨侵蚀的心脏却不再刺痛了。

他用鼻尖蹭着程叶川的发梢：

“小川......”

“我好想你...”

|49|闪躲

晨曦冲淡了浓郁的夜色，廊外的灯透过门上的小窗洒进病房内，空气中只能听见输液管落下的滴答轻响。

程叶川意识还未完全清醒，混沌中只能看见模糊的天花板。

他现在没有工作，也不用同以往那样没日没夜的奔忙，当身上的那些重量被强行撤去时，才发现自己已经空荡的不正常。

除了按时回复耿桓询问似的短信，他经常在某个地方一坐就是一天。偶尔有车笛鸣声划破寂静，他也只是无意识的眨下眼睛。

待到散乱的思绪回到体内，窗外常常只剩一层空濛的灰暗，披在他僵硬发麻的身上。

程叶川脑海中最后一点清晰的记忆，是他发觉自己愈发不舒服，像以往那样倒了水吃药，准备睡一觉挨过去，但不知为何却迟迟醒不过来。

他努力睁开眼，正想砖头，突然感觉胸口被什么东西压住了。

顺着前胸的重量望去，他看见耿桓轻靠在他枕边，程叶川霎时顿住了呼吸，手指死死拽住被角，浑身僵直发抖。

耿桓睡得很沉，一只胳膊搭落在程叶川身上，侧躺的身体还保持着搂住他的姿势。

朦胧中察觉到自己怀中的人有什么动静，耿桓微微皱起眉头，有些不满的呢喃了两句，“还早呢..好困...”

耿桓把胳膊又往自己胸前揽了揽，感受到那具温软的身体重新回到身边，满意地蹭了上去，在他耳边亲啄了一口，“..别乱动...再睡一会...”

“...我...”程叶川被耿桓突如其来的亲吻钉回了床上，耳尖迅速绯红了一片。

耿桓把他整个人圈在胸前，唇角正巧抵在他的额间，湿热的喷气顺着耳侧一直灼烧到后颈。

程叶川的心脏剧烈跳动开来，脑海却一片空白，只有睫毛飞快簌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