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朝宫的掌事宫女柳疏星对自家主子夜半归来一事颇觉蹊跷。

贺朝宫原是先皇时两位皇子的居所,后来林煜被送出宫去,林??又登基即位,这儿便空了下来。但她同其中一众宫人却并未被遣往别处,新帝仍叫他们候着,一切如旧。她知道不该问的不必多问,这么些年只是老老实实守着自己的本分,虽然无人可侍奉,却仍是把宫殿前后打理得井井有条。

直到今年冬天,她听闻林煜将归来,这才明白原来当初林煜竟是被送往边关,如今的小殿下已是个身负赫赫战功的小将军了。

然,林煜回宫数日,却不曾回这处旧居,直到这日深夜才神色匆匆回来。他衣衫不整,心神不宁,眼见着是有异样。

疏星不敢多问,只命人赶紧去烧了热水来,又取了早备好的衣物,去御膳房传了些宵夜来。林煜在军中习惯了,并不叫人伺候,把自己打理干净,又叫疏星去太医院取了些包扎患口的药材便一头闷进内室,锁了房门,没再出来过。

战场上受伤是常事,他单手包扎好了自己左手上伤痕,牙齿咬着裹布一断牢牢系紧了,裂口外又被勒出殷红血色,火辣辣的疼。

他在自己从前的卧房中,却辗转难眠。

心绪终于渐平,落到实处,他望着窗外那抹明净的月色,也终于能静下来仔细思索。哽?w?h?[?P?B系?9??5浏四??

方才他一心只念着无比信赖的兄长的欺骗,委屈难过之下却忽略了本该更重要的一件事,他的兄长,竟是个蛇妖。

他想起很多年前,他还是个幼童时,有一年开春,他在锦鲤湖旁见到一大蛇。黑蛇,金瞳,默默盘踞在自己身后,似乎是已经注视了自己许久。那蛇似乎是方结束漫长的冬眠,在晖光明亮的落叶间慵懒勾着尾尖儿,并未吐信。

小林煜骤然回头看到,同那蛇对上眼,吓得连连往后退,就那么慌乱间坠入了锦鲤湖。

那段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他只记得疏星后来告诉他,被侍卫捞上来后自己病了很多天,每次夜里哭闹时都只能兄长来哄才能勉强在他怀中安心睡去。

他不记得自己怎样哭闹,却记得林??是怎样认真地向他许诺,再也不许叫蛇吓到我们小玉儿。

原来那时,林??就已经在他面前掩饰着自己的真身,只留下最温柔美好的一面给他。

京中一场大雪,朱檐尽被淹在苍凉朦胧中,城墙下横斜梅枝都压折下去,碾了一地白雪红泥。

林煜斜倚在一高高凤凰木侧枝上,这是御花园角门最冷清的角落,寻常日暖花开时都不见得有人经过,这会儿便更寂寥。

他来这儿,只不过是这棵凤凰木苍古高大,又是上游最外缘,可以越过层叠城墙,遥遥望到皇帝寝殿的灯影。

皇上近日病重不便上朝,亦不见外人,只由御前太监将群臣上书呈往病榻之侧,只拣要紧事过问。

林煜明知这或许又是那人做戏给他看,那蛇妖力深不可测,哪里就病弱得不能见人了。他在雪原上逼迫着自己行那样淫糜荒唐情事时,可精神得很。从夜间翻涌到晨时熹微,他每每四肢虚软力竭,射得只剩清薄尿液了,腹中蛇精早已盛放不下不住往外溢,还要沙哑着嗓子不住哀求,那蛇才肯放过他。

可眼见着这雪一天天的无止无歇,那扇窗纸之后仍是夜夜燃起烛火,他总觉放不下。

这么些年,他早习惯了。

他怎么可能放得下。

林煜知道柳疏星同御前的大宫女要好,便时常不经意问起,却还要装作不在意的模样,连句哥也不肯再叫了,只问,今日皇上身边人伺候得好吗?御医是怎么说?还是不见人?没人见到皇上?他们怎么做的事?

可当今圣上虽然看上去温和,脾气却是叫人捉摸不透的,谁也不敢忤逆了他的意思去,他不宣人进内殿去,那一众宫人就得在外候着。虽然柳疏星知道林煜担忧,也有意为他去打探了,却得不到什么消息。

她自幼照顾这小皇子,这时候也总算看出了眼下的境况。

小殿下这是在同他兄长闹别扭呢,分明心急如焚书也看不进,剑也舞不顺,却偏偏憋着一口气就是不说要去看看。她暗笑自家小殿下看来在边关历练这么几年,将上阵退敌的本领磨炼得出神入化,可人情世事却不曾经过半点,那点小心思和小脾气赤裸裸地摆在脸上,叫人想不知道都难。

她索性在为他系好腰间流苏时提了句:“殿下若记挂着皇上身子,不如午后去看看呢。想来皇上常年身子不大好,若真病重了……”

她故意说得这样严重,果然见这小青年眼神黯下去,满眼是纠结忧虑。

其实林??这次倒也真没有骗林煜。

他的人身长久以来病弱并不假,他年少时就忍痛将自己的妖躯与人躯剥离,将那蛇封印了十余年。这具人的躯体本就不完整,残缺亏损,太医这么些年来都诊治不出什么,用尽珍贵药材将养着,仍不见有任何起色。

不久前,他那云游在外的父亲――又或者可以称其为母亲,毕竟他和林煜都是他腹中所生――特意赶回京城告诫他,切莫再将妖身与人身分离,否则待日后神魂俱散,双方各自成形,恐怕再难合一,成了一阴一阳一人一妖两者。

蛇躯嗜血残暴,这些年来又未经教化,若全然脱离了人身的理智所控,必成一患。哽?w好蚊请?B???????1陆酒?譬?捌

这么些年过去了,那人看上去还是个美貌青年的模样,明明是条黑蛇却总是一袭白衣,爱糖水甜食,没个长辈模样。

只是这番话倒说得严肃。

“你对小玉儿也太宠了些,这样瞒着他又能瞒到何时,他难不成还嫌弃你是个妖?”

林??也的确能清楚地感知到,身为蛇的自己越发难以自控。他次次竭力忍耐着,才不致将那白璧无瑕泛着新鲜血液味道的躯体视作猎物,卷住他纤细的腰身生生将脊骨扭断,吞噬入腹。

又或者,把他当做为自己孕育蛇卵的雌巢,囚禁在蛇窟中,在他腹中灌满精,看着他原本平坦结识纹理分明的小腹慢慢鼓胀,再也无法自主行动,只能哭着为他诞下一枚枚蛇卵。

这些欲念萦绕于脑海不散,是蛇躯之本能,有太多次几乎要完全淹没过余留的神志。

可这一人一妖两者分离多年,一朝再被同化,两相排斥,经年虚弱的人身经不住妖气侵蚀才病倒床榻。

虽说不是什么要紧毛病,但他难以控制妖力,怕会不慎露出端倪为人察觉,只好闭门不出。

亲近侍从还好,若是被哪个朝臣发觉他们皇上竟有双蛇瞳,眉心生着层叠蛇鳞纹路,恐怕朝野大乱。

林煜推门而入之时目睹的正是这样一副诡异之景。

他的兄长赤身裸体倚靠于一小榻,容貌同以往无异,可下身原本的双腿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足有七八尺长的粼粼蛇尾,乌玄色,泛着金属幽光。

“玉儿莫怕,过来吧。”

他语气仍是那样柔和的,只不过林煜却从中听出低沉沙哑的凌冽寒意,他知道,这样彻骨的凉属于那蛇。

他一时怔住,虽没有离开,却也没有往前半步。

林??一叹气:“是大哥不好,不该骗你,你不想知道其中缘由吗?过来我同你细说。”

林煜斩杀过无数妖邪,自然并不惧怕这些诡奇躯体,只不过,向来最温雅无害的兄长这幅模样,仍是使他感到难以适从。

他犹豫了片刻,依然走上前去,同林??面对着,伸手抚上了兄长额间那几枚隐约浮现的鳞片,食指一点,坚硬冰凉的触感叫他倏而退回去,却是被林??牢牢握住手腕,拥在怀中。

林??这才将两人身世,连同那些密辛一一同他絮絮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