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买下不过几天,便有一队官兵赶到这小镇里,挨家挨户对着户籍名录搜寻,把十来个半大的少年带走了。寻到这一户时,妇人把自家孩子锁进地窖中,然后把白小玉推了出去。
当时白小玉拼命回头想问她这是怎么回事,可那妇人却不愿对上他的目光,他被推搡着带上了宛如押解犯人的囚车,车上是一群和他年龄相似的少年。
他看着面貌冷峻的官兵,似乎明白了什么,有一瞬间他不清楚自己若将事实大喊出来,那妇人的儿子会是什么下场。
可他什么都没说。
那女人给他缝了身合体的衣裳,会在他夜间惊醒时过来柔声抚慰他。
白小玉知道一只鹅腿,几句安抚抵不了人命。
可没人要他,他爹娘早逝,叔父将他卖了出去。他这一年来吃的最饱的一顿是那在妇人家中,睡得最稳的一觉也是被带走的前一夜。
他和一众哭哭啼啼的小孩被送往山上幽寒的洞窟,在那里见到了有生以来最深最重的梦魇。
他藏在一堆尸体之间,妄图骗过那庞然巨物,可他忘了蛇大多数并不靠目光来辨识,他的温度足以叫那东西察觉。
他撑着最后的一口气躲到身后的巨石石缝中,瘦弱的身躯瑟瑟发抖。
可他等了许久,没等到那蛇游过来,却听到一个低沉的脚步声。
他见到一个男人,男人的脸色如同蒙了雾气般让他看不清楚,他只记得苍白得很,像是大病初愈。
他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咬伤和擦伤,浑身剧痛神智昏沉,那一瞬间觉得自己似乎得救了。
他昏了过去。
他是被一阵生冷的血腥味儿惊醒的,骨节鲜明的手正钳着他的下颌,眼前的人戴了张狰狞的鬼面,似乎在仔细端详他。看不出相貌年岁,嗓子却是很柔和的,有股阴柔气,却并不尖细,春日的溪流似的缓缓流着,细腻但冷澈。
“是陛下带回来的?”
一旁有人应是。
他初醒来懵懵懂懂,模糊间听到这人又道:“身板太瘦了,不适合来我这儿,是个好模样,可以去了势做阉奴娈宠,这个年龄正好,身子还干净。”
白小玉这才彻底清醒,瞪大眼睛看过去,看到个修长劲瘦的身影,一身黑衣,正居高临下地盯着自己。
“醒了?”
“这是哪儿?我怎么会在这儿?”
他茫然问道。
这是个幽黑的暗室,只燃着几豆烛火,血腥味儿四散,他循着那气味儿来源望过去,这才看清楚远处那两人高的铁笼。栅栏上暗红斑驳,不知是铁锈还是血痕。
笼中卧着一巨兽,正俯首撕咬着什么,他只听到硬物碎裂的咯吱声,那似乎是骨头。
他看不清那是什么,似猫但体型又太大,察觉的有人望过去,那东西喉中发出危险低沉的嘶吼声。
若放在从前,他会以为这是什么未见过的猛兽,可经由玉陵那一遭,他知道了妖物比寻常野兽凶残得多。
“这里是乐伶池。” 眼前这人声音很轻快,指了指那个铁笼:“不用问太多,去吧,你能活下来,就留下。”
不用问太多,因为死人知道太多也是没用的。
后来白小玉才知道这名字的由来。
往上数个三代,谥号颇为凶戾的那位先帝曾养了满院子的优伶取乐,那时便有刺客借了他这一喜好处心积虑混入上百位伶人之中,在帝王酒中下了剧毒。不想那杯酒却被赐给了当时颇受宠爱的一名伶人手中,他当场吐血而亡。
一连九日未查出那名刺客,帝王震怒,遂将上百乐伶斩杀于京郊的荒池中,鲜血几乎填满了那原本的枯涸的池塘。
后来他将那上百枉死的尸身都炼作活尸以驱役,那便是最初的乐伶池。
时隔上百年,原本奇诡的传言真假难辨,只知那位亡帝罪孽太深,恶煞缠身,死状可怖。他甚至没能安葬在皇陵中,而是由数位僧侣法师将其尸身带走,镇在了西疆的寺庙中。
后来乐伶池便只是帝王私人所豢养的暗卫别称,这些人大多是自幼被选入宫中秘密培养,无父无母又无甚牵挂,是极尽忠诚的死士。
数月以后,白小玉习惯了整日与鲜血为伴。他天资聪颖,又曾在那妖窟中靠自己活到了最后,比之同龄的小少年要心性坚毅得多,那首领看他的眼神也日益满意起来。
他说,我原以为你是陛下丢来的一个小玩意儿,当天就该葬身兽腹了。
白小玉知道他口中的陛下便是自己那日的救命恩人,或者说,自己的主人,但自从那玉陵中一眼后,他却再也不曾见过那人。
直到一年后乐伶池收到密报,宫宴上将有刺客,他被遣往宴会上做侍酒装扮以近卫主人。他那时只遥遥向高高的主座上望了一眼,看到年轻的皇帝神色淡然,似乎是不大有兴致的模样。
果然,夜宴正酣时,妖艳的舞姬伴着腰鼓声裙摆翻飞,脚踝上系着的银铃清脆,声色潋滟,她带着明媚的笑靥朝主座越发靠近,而后淬着毒的银针自翩跹的衣袖中射出,直直刺向毫无防备的林??。
常人看不清夜幕中那一丝微闪的银光,只看到黑影闪过,接着是丁玲两声脆响,少年人的身影要快于那暗器,用腰间佩刀挡下,接着当场砍下那舞姬的头颅。他动作迅疾,如燕入风一般,只叫旁人看到一尾残影。
血液喷溅,舞姬及腰的长发也在脖颈处被齐齐斩断,人头滚到一小宫女脚边,她尖叫着晕倒在身旁人怀里。原本欢闹的夜宴成了修罗场,一时间吵闹声冲上夜幕,好在乐伶池和守在外围的侍卫们行动迅速有素,顷刻间封锁了宴会,将那一整支献艺的舞女连同管事的女官都带走了。
白小玉很快退到了角落阴影里,默默擦拭着刀身上鲜血。
他再次抬首望向林??,这次他的主人也正看过来,和他对视,眼神中似乎有几分兴味儿。
当晚,他听召前去御书房,规规矩矩跪在下首等着领赏。他没敢再去观察他的主人,只是低着头,视线中只有林??玄色的衣角。
他清楚,这是玉陵蛇窟中将他带出来的那股至寒而和缓的气息。
他不敢随意揣测,但似乎真相已经落实了形状。
夜宴之上人人都以为他立了大功,可他清楚地看到,在他收刀回首时,林??眼中一闪而过冰凉而晶亮的蛇瞳。即便他不出手,那个舞姬或许也无法活着回去。
“抬起头来。”???帜i新?P莲细群零妻???一8酒
他听到林??这样命道。
他依言仰起脸来,感受到冰凉的手从他面颊上抚过去,停留在他脖颈之上,拇指细细摩挲着那浮凸着的淡青色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