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偏殿中那封印又加重了几重,他再也没能找到密道的入口,也再也没能见到过那人。

第二年的深秋,宗谱上悄无声音地多了一位二皇子,同大皇子同出于一母,是原先太子府邸中的无名侍奴所诞。可那些笔墨记载的种种,左右不过是随着帝王的喜好而随意更改。

林??看着眼前被嬷嬷哄着入睡的婴孩,久久地沉思着。

眼前这小孩并无半分妖气,他不像自己一般是个异类,而只是个单纯脆弱的小娃娃,可林??偏偏却能清楚地感知到他与自己的血脉牵连。

他伸手摸了摸小孩软乎乎的小脸,小孩被他没有温度的手指冰得往襁褓中瑟缩,却还是咯咯地笑出了声,如同那人一样的无辜而肆意的笑。

寒冬腊月,林??在雪夜里跪了一夜,终于得见父亲一面。那年他已经八岁,妖骨妖血使他早熟早慧,心思深沉,那时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可很多事情还是不懂。

他看着屏风上被烛火映出的孤寂的影子,还没想好要先问什么,父亲却先开口了。

“他死了。”

林??抬头,只看到男人鬓边的丝缕白发,他似乎一夜之间老了。

那夜林??从他父亲口中知道了很多缘由。

在世人眼中,妖邪似乎只是志怪传说中出现的东西,是吓唬人的故事,是说书人的营生。然而妖物并非不存在,只是避世而居而已。遇灵而长生的妖物本就难得,只为寻仙,轻易不愿作恶损了功德,因而那些食人为祸的妖物要么是人对异类的忌惮而杜撰的说辞,要么是未脱蒙昧的凶兽。

自然,世上亦有噬凶嗜血的恶妖,这也是御妖师的血脉千百年流传下来之缘由。

叶家镇守的岭北结界之内就封印着百年之前的恶妖,荒寂的雪山中,战事才掩埋了那秘密。

林家安稳江山的方式便是杀妖。

每过百年许,地脉流乱,瘟疫瘴气横行之时,便斩杀一横行的恶妖,以那凶煞气相冲,化去天灾和离乱。

若无妖可杀,便可以战养煞。

向来最凶邪的地方便是战场,即便几十年上百年过去,仍能从呼啸风中听闻无乡可归的冤魂的哀嚎声。

彼时林乘昀尚未即位,根基不稳,又有其余兄弟环伺。他身为太子,又恰巧偶遇一蛇妖,几乎是在感到那妖物深厚的修为时便做好了打算。

可那蛇偏偏不是个恶妖,他在山上待了几百年没见过人,心思澄净得宛如孩童,只是贪恋人间风月,不甘寂寞而已。

后来又过了很多年。

正值壮年的帝王却缠绵病榻,他无心无力再去问那些折磨了他一辈子的问题,也不愿见那对蛇妖所生的兄弟。

但林??知道,他早已下了决心。

若不除妖,便要诉诸战乱。

无论是将林煜遣往岭北军中,还是驳去了隐峦一族的求亲议和之请,都足以显出他要向外征伐的意愿。然而充实叶家军营和粮草库,终究是有违他向来制衡的手段。

林煜是他的弃子。

若他足以担当起将帅之任,便是屠戮千万人要生生世世背负罪孽难得解脱的恶鬼;若他懦弱为叶家所制,便只能沦为质子,生死难料。

“父亲,你忘了,我也是妖。”林??看着病榻上男人灰败的面色,缓缓道。

恶妖吞噬人,总比打仗要来得名正言顺。

湿冷的沉香味儿中,只是一片沉默。

许久,男人才叹了口气:“玉儿那孩子重情义,不会舍得弑兄。”

“我自然会让他舍得。”

一滴冰凉的水自石窟顶砸落到林煜的手腕上,他被惊醒,模糊的梦境骤然而止。

他终于睁开眼。

他只觉得周身死寂一片,用手一摸耳侧,就染了满手的血。

招瑶山上雾障已除,青玉石俱碎裂。盘踞在此地的蛇妖被祓除,连同他吞噬的冤魂煞气俱清,一时间黑云散去,山中流岚浅淡,日光下澈,映得翠石松竹明净。

山中鸟雀鸣啼,轻巧欢快,并不安静,只是林煜听不到。

他被反噬,肺腑血腥味不住往外涌,筋脉瘀阻,七窍皆受损,看不清景致,亦听不到任何动静。

他静静倚靠在石壁上,周身无声无色,只耳边剩下那一句,我自然会让他舍得。

自斩杀妖邪之后,林煜便消失在招瑶山上。

据说后来山下的守军由叶?d领着在山中搜寻了数月,都不曾再见过那个年轻的御妖将领。

传言他以身作祭,同那妖物同归于尽,因而连尸身都遍寻不得。

玉陵的废墟残垣之下,再无任何人的身影。

只有一个人影由远及近,踏着碎裂的玉石走进来。

那是个青年,一身白衣,如同数十年前一样干净明艳的面貌。他拾起了那枚玉佩,盘旋缠绕的蛇纹烙印在其中,双生相随,盈盈若灼。

他叹了一口气,细细抚摸着它们:“你们姓林的就是想不开,天下种种,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他将那枚玉佩埋在了招瑶山中,按照人间的习俗,为他们立了个小小的坟冢。

这是他的孩子,只可惜他们聚少离多,缘分太浅。

作者有话说:

完结。

之后有几个小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