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归寂】

林煜手中利刃再次穿透了林??的胸膛。

他兄长的面貌在这一瞬间模糊了，周身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也骤然消散，一切都死寂下来。

站立于身侧的一众军士，雪山荒原，营帐炭火，都静止而后碎裂，似乎都被那抹锋利的剑刃穿透。

林煜气喘吁吁地站定了，嗓子里是血腥味儿。

蛇妖的幻境消散，他仍在玉陵之中，满身血污，被蛇躯紧锁着，骨头已经断了几根。

剑身并非插在那幻影的胸膛中，而是深深陷入蛇麟，术法结成的缚绳在蛇身上攀援，慢慢结成锁。巨蛇嘶鸣着挣断，将他整个人甩脱出去，他重重跌落在石壁中央，勉强挣扎着起身。

蛇心之处最是脆弱柔软，民间常常流传的七寸之说便是指心脏。

然而蛇长短不一，七寸也只是一个模糊的参照而已。

蛇被缚妖索缠绕，正暴怒着以精铁利刃一般的尾端扫过石壁，本就狭窄的洞窟被搅弄得石崩玉碎，林煜闪过纷乱的碎石，借着角落里阴影才得了些喘息时机。

蛇形狂躁，全然看不出那人平日里沉稳冷然的模样。它似乎失去了所有神志，只是由着暴虐的本能想要吞下眼前这鲜活的躯体。

林煜凝神屏息，盯着他蛇腹那纹路不一的鳞片，而后找准了那处弱点，再次扑了上去。

他动作轻快而利落，如同箭矢逆风而定，尖锐破空，直直穿透那最脆弱之处。

他被冰凉的血浇了一身，血肉比之鳞片柔软，才像个活物。

蛇嘶吼着缠绕过来，他背脊如同被钢鞭敲过，一口鲜血吐出来。

倒像是他们终于血脉相融。

林煜不记得他和这蛇缠斗了多久。

蛇妖先是被他毁去了半身，因而虚弱许多，才叫他有得胜之机。

待那庞然蛇躯终于僵死下去，他也倒在那蛇的尸骸之中，浑身几乎没有完好之处，眼前昏黑一片。

他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到蛇麟间一点青光明灭。

那是一枚曾坠落血池的玉佩。

林煜慢慢拾起了那枚莲纹青佩，坚硬的玉石上不染血渍，连同原本嵌在其中的那枚朱砂痣一般的瑕疵也消失了，整块玉质光洁清透，似乎任何风雨尘埃都难催毁浸染毫分。

他慢慢握紧了那玉，手指硌得生疼。

他能感到那原本僵硬的蛇躯不再冰凉，缓缓升温，灼烫得似乎要烧起来。林煜凝起那最后一丝神识看过去，只见那蛇妖的遗骸无火自焚，慢慢消散。

原本由蛇妖撑起的巨大结界毁于一旦，整个玉陵的浊气俱清，只剩下死寂而平静的洞窟。

碎玉层层叠叠地铺在其中，幽暗不见天日的洞窟中，唯有头顶那抹月光滴漏进来，落在他握着青玉之上。

林煜再也禁不住那疲倦，合上眼昏睡了过去。

睁眼时他看到春光锦簇，却觉得周身寒凉，不由得瑟缩起身子。

他恍惚间坐起来，眼前有焚尽的香味儿，这是间书房，光线却黯淡，只有眼前这一方镂窗可见窗外繁华明媚春景，而屋内只有无尽的幽寂。房中心炭火烧得旺盛，他膝前摊开着一卷书。

他认出这是幼时林??的书房，彼时林??喜静，整日藏在其中鲜少出门。

他不知今夕何夕，亦不知自己为何身在此处，想要起身一探究竟，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倒不是不能动，只是这具躯体似乎并不由他驱使，而是自发行动着，似乎他只是附在躯体上的一抹魂魄。

他正诧异间，只听到一阵蹬蹬的脚步声，木门咯吱一声被推开，孩童的人还未至，清脆的声音便跳了进来。

“大哥！大哥！你快看看我抓到了什么！”

小孩约莫五六岁的模样，手里拎着只金丝笼，里面是只稚嫩的团雀儿，翅膀受了伤正泛着血渍。

林煜看清了他的面貌，顿时一怔。

那是年幼时的自己。

而这具躯体――

眼前粉嫩嫩的小孩扑到他身前来，献宝似的把笼子举起来：“大哥，这个小雀儿受伤掉下来啦，师父叫司巧阁给我做了个笼子，我要养它。”

林煜感到胸中一阵莫名的冲动，这具躯体喉中干渴，他嗅到空气中细弱的血腥味儿，竟想要吞下那稚鸟的躯体。

连同眼前这清澈单纯的幼童，都散发着勾人吞噬欲念的香甜的温暖。

林煜感到这具躯体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指攥紧了。

他似乎明白了。

眼前的一切，皆是他兄长的记忆。

是藏在那玉佩中的记忆。

他看到这具躯体伸手逗了逗笼中的团雀，尚稚嫩的鸟喙轻啄着少年人苍白细瘦的手指，而后瑟瑟发抖，绒毛下的翅膀颤得可怜。

林??幼时有一个秘密。

深宫最偏远寂静的角落里，那个据称有冤魂作恶的寒冷的宫殿里，鲜有人踏入。

可他知道，父亲时常会独身一人走进这座隐秘的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