掳她过来的一行人身着夜行衣,领头的那个身形粗壮,头发上落了层薄雪,分明是在这样的冷天却仍然衣着单薄,袖子捋到小臂,胸前饱满的筋肉裸露着,看上去是习惯了风雪的模样。
她吃饱了,这才觉得怕,青紫的嘴唇颤抖着。
“小孩,你在城门外待多久了?”
小乞丐没读过书,只是被娘亲带着从饥荒的小村子里逃出来,不清楚怎么计算日子,只是想了想,哑着嗓子说:“秋天,叶子黄的时候和娘来的。”
“过夜的时候城门外官兵多久会轮换一次?”
“一夜三次。”小乞丐见这群人没有为难她的意思,这才不再发抖,声音也稳实下来。
“每夜都是这样?”
小孩点了点头。
“行了,”男人笑了笑,朝他身后那群人道:“看来察子的情报可靠。”
这汉子蹲下来捏了捏小孩的脸:“放心吧,鸡叫以前这皇城就得天翻地覆,等到随军的粮食一来,叫你们都吃饱饭。”
一行人如烟一般迅疾离开了茶馆,只留下小乞丐,她呆呆地又啃了口已经凉了的烧饼,这才嚎啕大哭起来。
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从窗沿钻了出去,一直跑到城墙根,爬到最高的树上望着远处的天幕。陆?痨`巴
炸开的烟火撕裂了夜幕,窜上天的鸣叫声急促而尖锐。
远处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雪地淹没了滚滚烟尘,小女孩一眨不眨地盯着漫过来的兵马,只觉得连大地都带着枯枝震颤。
黑云压城。
这夜皇宫格外喧闹,整个冬日以来的死寂俱被火光打破。也不清楚是谁放的火,就这样迅速蔓延了小半个皇宫,人人奔走逃窜,再也没谁在乎那往日的礼仪和尊卑,火光之下,人人都成了赤裸之躯,清清白白的来去,似乎只要拾了根棍,捡了支剑,拎着石头砸掉金碧辉煌的宫殿一角,就成了叛军的一员,是一声令下推翻昏聩君主的暴虐和苛政的反抗者。
更多的人还是亡命者,宫女仆妇们,小太监们抱着珠玉银票从宫墙的侧门逃亡,原本坚实的堡垒就这样溃散崩塌。
哭闹声,打杀声,城墙塌陷声,干枯的枝叶在烈火中的劈啪作响声,一切都模糊在几乎要映亮夜色的火光中。
南下的叶家军久经战场,又于岭北的苦寒中日日磨砺,人人都冷硬得宛如雪下的青岩,号声沉闷而震撼,领头的小叶将军一身盔甲银亮。
士兵们的嘶吼声雄壮如钟,潮涌一般的漫上城墙。这些年来他们忍着北方的敌人屠戮及风雪,却听着身后的故乡亲人被盘剥的消息,他们的父辈日夜劳作,而姊妹兄弟如同牲畜一般被送往玉陵。
守城的禁军几乎是一捅就透的纸,顷刻间碎裂,被火光焚烧殆尽。
偌大的湖泊隔开了火,帝王所居的寝殿便如同被层层城墙包裹的珠宝一般,掩埋在最深处,与熊熊火光和奔走逃亡的混乱境况遥遥相望。
本就偏僻安静的内殿此刻更为寂静,幸而林??算不上一位好皇帝,却称得上一个仁厚的主子,平日里候在内宫的仆役们大多得了不少恩惠赏赐,因而此刻这群人只是分而逃窜,少有人加入叛军。
殿门外仍有零星可数的侍卫守着,眼见着城门大开,领头的年轻将军的战马嘶鸣,气势如虹。
苍白洁净的雪地被战火碾得一片泥泞,又泼上一层不知谁的血。
寝殿内的纱帐丝丝幔幔,金丝绸缎裹着柔和烛火,远处的厮杀声被这般锦绣缠着,锁在这一片静谧之外。
蛇一般柔韧的躯体缠着林??,腰脊纤长流畅的弧线蜿蜒着,那清晰且错落有致的骨节一寸寸蜷曲又舒展。林??的手心冰凉,轻轻捏了捏他后颈,又顺着脊沟一路滑到臀缝,就着湿漉漉的后穴蹭了几下,引得怀中的青年迷蒙着双眼哼叫着,穴口又缩了一下,似乎想要吞下他的指尖。
林煜揪着兄长此刻整洁的衣领,慢慢地攀附上去,将自己的躯体完全嵌入他的怀中,白璧无瑕的手臂绕上他的脖颈,面颊也埋进他颈侧,他呼吸细弱而急促。林??慢慢环住他的腰身,在他耳畔轻声安慰了一两句,这气息才终于和缓下来。
宫殿外通天的火光终于烧至门前,他们似乎能感到隐隐的灼烧感,隔着纱帐的明光无比灼目。
怀中的躯体在细细颤抖着,颤得人心疼。
“玉儿,你害怕吗?”林??并未因殿外的骚乱而显出半分忧虑,似乎这铺天盖地的仇恨和杀意都不是为他而来,似乎在反叛者口中被诅咒了千百次的名字不是他。
又似乎,这世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即便此间的一切都崩塌,也与他们无干。
林煜并没回答他,林??的颈间有一触而过的温热感,那是一滴眼泪。
林??的手指抚上他的脸颊,他想问他哭什么,正如很多年前一样,他耐心地哄着自己的幼弟,泛着奶香味儿的小哭包。
只是这次他没能问出来,他面上闪过一丝错愕。
剑锋从他心口直穿而过,剑身爬满符文,血液从他胸膛前逐渐浸入那密密麻麻的符文中去。御妖师召来的武器是以其心血为引,这一击丝毫未留余地,穿透林??的身躯,稳而准。
林煜缓缓从他怀中站起身来,抽出了那把剑,鲜血四溅。他赤裸的躯体蛇纹妖冶,被那血液喷溅上去,更宛如画中精怪附上神魂,流光溢彩。
他剧烈地喘着气,似乎要站不住一般,目光却前所未有的清明。
林??只是很淡地笑了,问他:“什么时候醒过来的?怎么不告诉哥哥?”
林煜摇了摇头,并未回答。
沉默许久,才反问道:“为什么?”
林??的躯体正迅速僵硬,血漫到林煜身前,却没有任何温度。
林煜的手指颤抖着,胸膛急促起伏。
他其实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又或许是想问的太多,言语所不能及,因而仅能问句为什么。
蛇妖,玉陵,饥荒,灾祸,暴虐和苛政。扭曲了他们之间至亲至爱的血脉亲情的荒唐情事。一只只死在他腹中的畸形蛇卵。这一切都宛如潮涌一般向他恢复不久的神志汹涌而来。
林??却轻轻地说了句:“当然是因为,我想把玉儿彻底毁掉,只能做我的小雌蛇啊。”
他猛然捂着胸膛咳了一声,血从他手指间四溢:“玉儿,我不舍得杀你,但……哪个皇帝会任由自己的兄弟在边境成为众军之首呢。你说对不对?”
皇城倾覆,处处插满了岭北军旗。
一片肃杀之下,布施粮食的棚户外满满挤着难民,又被身着甲胄的士兵呵斥开,乱作一团。直到雪亮的兵刃哗啦一响,人们才老老实实退却,依着指令排好。
深宫终于被兵马踏破,大火熄灭,黎明之际遍地尸体,焚毁的宫墙将坠未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