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的掌声有多热烈,现在就有多难看。
长公主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错愕与难堪。
连高踞上首太后捻着佛珠的手指也微微一顿,微笑虽然还勉强挂着,但眼底深处已是一片冰冷。
江映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心中那点莫名的滞涩感也悄然散去。
须臾过后,太后略带冷意的声音再次响起:“呵,皇帝教的好太子,倒是……直言不讳。”
崔煜瞥了眼下面站得笔直的儿子,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几乎压不住的笑意,清了清嗓子,才强装出一副正经严肃的模样:“母后息怒。太子近来学习政务勤恳,日日在六部行走历练,一颗心全系在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之上,极少耽于丝竹享乐。这风花雪月、精妙琴音嘛……一时听不出来其中真味,也是有的。怪朕,平日里对他要求太严苛了些。”
这话听着像解释,细品却更像是在暗讽王楚汐的琴艺不过是“风花雪月”的消遣,登不得大雅之堂,更入不了忧国忧民的太子之耳。
太后不悦的脸色更甚,呷了口茶才稍稍缓解,“皇帝此言差矣。太子心系社稷是好事,但东宫之事,亦是国本。哀家瞧着,楚楚这孩子不仅琴弹得用心,模样性情更是万中挑一的拔尖儿。太子年纪渐长,身边却连个知冷知热的太子妃都没有,实在不像话。这纳妃开枝散叶之事,也该好好准备起来了……”
话未说完,长公主已笑着接话:“母后说得极是!皇弟,你是没见着,楚楚在万寿山时是如何细心周到地侍奉母后,那真是比亲孙女还贴心!她自小在母后膝下长大,耳濡目染,知书达理,温顺恭谨,最是识大体、懂进退。若能入东宫辅佐太子,必是太子的贤内助,将来母仪天下也是担得起的!皇弟,你说呢?”
崔煜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目光在崔君尧脸上转了一圈,朗声道:“婚姻大事,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终究还是太子的终身大事,总得要他合心意才好。君尧,”他直接点名,将烫手山芋精准地抛给了儿子,“你觉得长公主的提议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太子身上。
王楚汐更是紧张得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含泪的目光带着希冀投向面容清俊的太子。
“皇祖母,姑母,” 崔君尧站起身,拱手行礼,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孤心中属意的太子妃人选,不必擅长琴棋书画,不必娇娆造作。”
他略一停顿,目光坦然地迎上太后骤然锐利起来的视线,继续道:“只需为人正直善良,行事有担当,身体健康,足以与孤并肩承担东宫之重、社稷之责即可。”
“娇娆造作?” 长公主失声惊呼,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太子说的这是什么话!琴棋书画乃名门闺秀立身之本,哪个大家小姐不以精通此道为荣?立太子妃又不是行军打仗,要什么行事有担当魄力?难道还要太子妃去冲锋陷阵不成!”
崔君尧却不再看她,仿佛她激烈的反驳不过是耳边风。
他微微垂眸,沉声说道:“母后因身体羸弱,未能常伴父皇左右,最终长逝,此乃父皇与孤心中永憾。故,孤只愿未来的太子妃,身体强健,福泽绵长,与孤长相厮守,共担风雨。王家小姐清雅脱俗,自有锦绣前程,不必屈就东宫,徒增烦扰。”
“屈就” 二字说得轻描淡写,却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王楚汐脸上。
她再也支撑不住,脸色涨得通红,又转为煞白,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若非身后的宫女眼疾手快扶住,几乎要瘫软在地。
这副梨花带雨、摇摇欲坠的可怜模样,顿时让殿内不少年轻的宗室子弟和官员暗自心疼 。
太子真是太不会怜香惜玉了!
太后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手中的佛珠转得飞快:“太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哀家与你长姑母一片苦心,为你着想,为东宫将来着想,难道还错了不成?”
“皇祖母息怒,” 崔君尧微微垂首,语气依旧平静,“孙儿明白皇祖母与姑母的拳拳爱意。然,婚姻非儿戏,乃结两姓之好,定终身之契。若只因家世煊赫、容貌姣好或长辈期许便草率定下,不仅是对孙儿的不负责任,更是对未来的太子妃乃至对社稷传承的不负责任!此事,关乎国本,还请皇祖母与长姑母莫要再提。”
最后一句“莫要再提”,斩钉截铁,不留丝毫余地。
第67章 终究意难平
崔君尧躬身退回原位,仿佛方才让太后和长公主颜面扫地的言辞不过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琐事。
江映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这小子还真是半点情面都不给太后留。
亏得他是储君,换了旁人,此刻怕是早被拖下去杖责了。
她正思忖着,忽然感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转头望去,正是崔君尧。
崔君尧正静静看着她,眼底带着极淡的笑意,像春风拂过湖面,漾起浅浅的涟漪。
江映心头一跳,连忙转开目光,假装去看殿外的花木,耳尖却悄悄红了。
崔煜把儿子“气死人不偿命”的做派尽收眼底,努力压下几乎要翘起来的嘴角,轻咳一声,摆出一副“慈父难为”的模样,对着余怒未消的太后劝道:“母后,儿孙自有儿孙福,太子如今年轻气盛,心思都在国事上,一时还未能体会母后为他长远计议的苦心。日后……他自会明白的。”
随后他大手一挥,“今日是母后回宫大喜的日子,朕见王家小姐才艺不凡,特赐……呃……石榴花钗一副,以表嘉许。”
王楚汐听罢彻底忍不住,眼泪直接掉了下来。
连皇帝对她都是这般轻描淡写的打发,看来她在皇家父子眼中不过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太后会勃然大怒时,太后却轻轻一笑,语气恢复了惯常的雍容:“皇帝,既然楚楚的琴声不入太子的耳,那也就罢了,毕竟强扭的瓜不甜。不过,此次随哀家回宫的,还有一位真正的琴道大家。哀家在万寿山静养时多亏了她的琴音涤荡心神,才能安神养性,此人便是名满天下的古琴大家洛清如。”
江映十分惊讶,合着刚才的王楚汐就是抛砖引玉的砖头啊!
太后的声音继续响起:“洛大家的琴艺已臻化境,绝非寻常闺阁之音可比。不如就请洛大家出来,现场抚琴一曲,皇帝意下如何?”
崔煜本着不与太后争执的态度,笑着回了声:“好。”
江映目光灼灼地望向殿门方向。
这出大戏,显然才刚刚开始!
洛清如的名号在大夏的官宦人家中可谓是如雷贯耳。
传说她的琴音能引百鸟来朝,能使铁石心肠的悍匪落泪,更能让人沉溺其中,忘却凡尘俗世。
只是近些年,洛清如仿佛人间蒸发一般,踪迹全无,引得无数风雅之士扼腕叹息。
谁曾想,她竟被太后收入麾下,隐居在万寿山。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望向殿门入口处。
只见一个纤细的身影抱着古朴的瑶琴,由远及近,缓缓入内。
她身上没有繁复的宫装,只着一袭素净到近乎寡淡的青色布裙,宽袍大袖,衣袂飘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