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映点了外殿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引路,借着暗沉暮色,脚步轻快地穿过重重宫阙,径直来到东宫。

引路的小宫女想跟进去,江映却摆摆手说道:“你回吧,本宫认得路。”

小宫女不敢多问,躬身退下。

东宫主事太监李保正打着哈欠,乍见皇后娘娘独自一人前来,忙躬身行礼,刚要扯开嗓子通报,却被江映死死捂住了嘴。

“嘘!” 江映竖起食指压在唇边,压低声音说:“李公公,小声点!顾大人给太子留了策论,想必太子此刻正在里面奋笔疾书,文思如泉涌,咱们可别打断了他的思路!”

李保被捂着嘴,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太子进殿前可是千叮万嘱,让他守好门,任何人来都要立刻通传!

皇后娘娘不通传就闯……他这算不算抗旨啊!

江映哪管李保内心的惊涛骇浪,松手之后朝他甜甜一笑,蹦蹦跳跳就闯进了殿门,还“贴心”地反手将殿门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李保僵在原地,只觉脖颈后面凉飕飕的,仿佛悬着一把刀。

完了……

他苦着脸,看向紧闭的殿门,只觉前途一片黑暗。

江映径直走向太子日常起居的内殿,本想给大外甥一个惊喜,然脚刚迈进去,动作却猛地顿住。

崔君尧背对着门口,正褪下繁复庄重的太子服,露出白净的上身。

烛光勾勒出少年尚未完全长开,却已初具挺拔轮廓的身影,肩背的线条流畅隐含力量,腰肢劲瘦,双腿修长,像暗夜中悄然抽枝的青竹。

如果说父兄是魁梧,崔君尧便是穿衣清瘦,脱衣有小肌肉。

江映下意识地低头,捏了捏自己软乎乎的小肚子,再抬头看了看大外甥轮廓分明的肩胛骨,小嘴不满地撅了起来。

凭什么他身上骨肉分明,自己却都是软肉!

好气!

就在她暗自比较之际,崔君尧却像背后长了眼睛,敏锐地察觉到了窥视的目光!

他迅速将刚敞开的衣襟用力裹紧,猛地转身,厉声呵斥:“谁?”

当他看清门口鼓着腮帮子的小脸时,愤怒硬生生地压了下去,化作一声低斥:“江映,胡闹!这是我的寝宫,你进来为什么不通传!”

江映却浑不在意,笑嘻嘻地指着旁边衣架上搭着的黑色外袍,反问:“通传什么?让所有人都知道,咱们太子殿下大晚上要换新行头出去‘溜达’啊?”

崔君尧脸色微变,一把将黑衣扯下,胡乱地裹在自己身上,否认道:“你胡说什么!我就是觉得这件衣服穿着舒服,换个衣服而已,大晚上的我能去哪?”

“哦” 江映拖长了调子,大大咧咧地走到桌旁坐下,随手拈起盘中一块精致的荷花酥,边吃边问:“我倒是觉得今天月色朦胧,挺不错的。冷宫那边,想必风景更是独佳吧?”

崔君尧霍然转头,目光锐利地盯在江映天真无邪的脸上。

她怎么会知道?

江映边吃荷花酥边瞥他,武将家里最不缺的就是夜行衣,哥哥每次偷袭都要穿,有什么好奇怪的。

崔君尧俊秀的脸绷得更紧,故意用疏离的语气下逐客令:“夜间宫里有宫规,不允许任何人随意走动,皇后娘娘还是赶紧回宫吧,免得被人撞见,徒生是非!”

江映像是没听见,又慢条斯理地拿起一块杏仁糕,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问:“对了,你不是自己不敢睡觉,需要父皇陪着才能安寝吗?这么晚还跑出去,就不怕被陛下发现?小心陛下打你板子哦!”

崔君尧被她提及短处,白皙的耳根瞬间染上一层薄红,但还是梗着脖子说:“父皇日理万机,国务繁忙,哪能日日陪着我,你想多了!”

新婚那晚,他一半是心里别扭,不喜父皇这么快就娶了新后。

另一半……也是想探探这位“小姨母”的底细,才耍赖留下。

“日理万机?” 江映小脸上满是不以为然,显然想起了妃嫔们堵截皇帝的盛况,“那陛下今天‘理’到哪宫去了?”

崔君尧被她缠得心烦,只想快点打发她走,随口答道:“乐成宫。”

“乐成宫?” 江映的眼睛瞬间瞪圆,连点心都忘了吃,“陛下居然去了秦贵人那儿!我的天!秦贵人不得吓死啊!” 她想象着秦贵人像鹌鹑般瑟瑟发抖的样子,觉得画面有些好笑。

崔君尧见她大惊小怪,不禁冷冷一笑:“后宫里的人,哪个不是披着两张皮?就你只看表象,一个在后宫毫无恩宠的妃子,活得比死还艰难,谁不是想方设法获得宠幸。”

江映脑子里瞬间闪过惠嫔那张无欲无求的冷脸,深觉崔君尧这话过于武断。

这世上的事,哪有那么绝对。

但她此刻懒得争辩。

见江映磨磨蹭蹭,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崔君尧心头火起,再次催促:“你到底走不走?皇后娘娘大晚上独自滞留东宫,传出去像什么话!”

江映不屑地撇了撇小嘴,理直气壮地反驳,“你不是还在未央宫住过一整晚,我嫌弃你了吗?赶你走了吗?”

崔君尧:“……”

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怪不得顾清总板着脸训诫:“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自己都没做好,哪来的底气要求别人?

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采用其他方法赶人时,江映却忽然动了。

她小手飞快地在点心盘子里抓了一把,然后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扯出一方素净的手帕,将点心仔细包好,揣进怀里,动作一气呵成。

做完这些,她拍了拍鼓囊囊的胸口,抬起下巴说道:“行了,别磨叽了!快换好衣服出来,我在外面等你!”

说罢,她就大摇大摆地离开内殿,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回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