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她的忙碌形成鲜明对比,太后每日都悠闲地在慈宁宫听听戏,和春班几乎从早上唱到晚上,丝竹声声,笑语晏晏。

皇帝一旦处理完必要的政务,便会与洛贵人在一起,或是踏雪寻梅,或是暖阁赏画,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俨然一对神仙眷侣,全然沉浸在风花雪月的世界里。

惠妃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在长信宫安心养胎,对外界事务不闻不问。

期间,江映听闻陛下因吹了冷风感染风寒,接连咳嗽了多日。

她心下担忧,特意亲手煲了润肺的冰糖雪梨汤送去紫辰殿。

然而,刚走到殿外,便听到里面传来阵阵丝竹管弦声和男女的调笑声。

张瑾守在外面,面色有些尴尬。

江映咬了咬牙,执意走了进去,看到的却是陛下披着外袍,面颊泛红,正与洛清如对坐小酌,殿内歌舞升平,哪里有一丝病中静养的样子?

江映忍住心头的不适,上前劝诫:“陛下,您龙体欠安,御医叮嘱需静养,不宜饮酒作乐,还是多休息为好。”

崔煜正听得高兴,被她打断,脸上露出不耐,摆了摆手:“临近年关,朕难得休息片刻,皇后就别来扫兴了。”

一旁的洛清如掩唇轻笑,并不说话,只侧身优雅地斟满一杯酒。

江映看着满殿的珍馐,想起各地雪灾的奏报,忍不住继续劝道:“陛下,如今永州等地雪灾严重,百姓饥寒交迫,朝廷正在全力赈灾。宫中即便不能与民同苦,也当时时警醒,节衣缩食,以示体恤。如此日日宴饮,奢靡浪费,若传扬出去,恐有损陛下圣明……”

她话未说完,崔煜就狠狠将酒杯摔在桌上,眉头紧紧蹙起。

洛清如柔声细语地开口,话中却带着软钉子:“皇后娘娘言重了。陛下不过是政务之余小酌一杯,舒缓身心,怎么到了娘娘口中,竟好似成了酒池肉林的商纣夏桀一般?这罪名,陛下可担待不起呢。”

崔煜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朕终日操劳国事,难得片刻放松,与天下苍生有何干系?皇后不要在此危言耸听!”

张瑾见状,连忙上前低声劝江映:“皇后娘娘,陛下近来确是辛劳,好不容易能松快片刻,您就……少说两句吧。”

江映看着陛下不悦的神情,以及洛清如嘴角若有若无的得意,又看了看满殿的奢靡,心中一片冰凉。

她深知再劝无用,默默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汤盅递给一旁的宫人,转身离去。

就在她即将踏出殿门时,清晰地听到身后传来崔煜冰冷的吩咐:“张瑾,传朕的话,以后紫辰殿,未经朕允许,任何人不得擅入!”

紧接着,洛清如娇柔的声音响起:“陛下,那臣妾呢?”

崔煜的声音立刻转暖,带着明显的偏宠:“爱妃自然与旁人不同,朕随时欢迎。”

任何人……

旁人……

江映的脚步猛地一滞,仿佛有千斤重。

殿外的寒风吹在她脸上,一直冷到了心里。

然而,无论个人心境如何变化,日子依旧要过。

终于熬到了除夕夜。

这一日,从清晨开始,祭天、祭祖、接受百官朝贺、主持宫宴、颁发赏赐……

一整套繁复至极的流程下来,江映几乎是凭着意志力在强撑。

等到所有仪式终于结束,她累得几乎眼皮都粘在了一起,只想立刻瘫倒在床上,睡他个三天三夜。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慈宁宫的万嬷嬷就来传达太后懿旨:“太后召皇后娘娘即刻前往慈宁宫。”

江映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却碍于辈份,只能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来到慈宁宫,跪地请安。

太后坐在暖榻上,慢条斯理地拨弄着手炉里的灰烬,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皇后今日辛苦了。”太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为皇家尽心,是儿臣本分。”江映勉强打起精神回道。

“本分?”太后轻轻嗤笑一声,“那你告诉哀家,今日祭祖,第三柱香为何比规定时辰晚了半刻?可是你调度不力,耽误了吉时?”

江映心中一凛,连忙解释:“回母后,是因风雪太大,负责捧香的内侍路上滑了一跤,香炉险些……”

“住口!”太后厉声打断,“哀家不想听借口,晚了就是晚了,对祖宗不敬,此乃你今日一错!”

不等江映辩解,太后继续冷声道:“宫宴之上,永昌伯夫人的座次为何安排在了诚意伯夫人之下?永昌伯府虽近年式微,但爵位更高,祖上更显赫,你如此安排,岂非让人笑话我皇家不懂礼数。慢待功勋旧臣,此乃二错!”

“还有,赏赐给各府的锦缎,为何有两家颜色相近?如此不细致,显不出皇家恩典的区分,显得敷衍!此乃三错!”

太后一一数落,将今日流程中的疏漏无限放大,语气越来越严厉。

“皇后,这就是你执掌宫务的能力?如此漏洞百出,纰漏不断,简直丢尽了皇家的颜面!”

江映听得又气又累,强忍着膝盖传来的酸痛,回嘴道:“母后,儿臣第一次独立操持如此大的盛典,难免会有疏漏之处!您当初也说,即便有错,也不会怪罪,让儿臣放心大胆去做便是。如今为何又出尔反尔,抓着这些细枝末节苛责于儿臣?”

太后闻言,嗤笑出声:“当初有陛下护着你,有太子帮着你,哀家自然不好多说什麽。但如今……”

她刻意拖长了语调,一字一句道:“陛下日日有洛贵人相伴,太子远在永州,惠妃安心养胎。你只身一人,毫无倚仗,办事还如此不力,哀家身为太后,教导规劝,从严治下,有何不可?来人,将皇后带去佛堂,面壁思过!”

这话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江映心中最痛的地方。

她瞬间明白了,太后分明是报复。

“母后,您这是公报私仇!”江映气得浑身发抖,嘶声喊道。

太后却笑了,笑得格外畅快:“是又如何?如今长公主还在宗人府里受苦受难,哀家让你跪佛堂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说完,她不再给江映反驳的机会,厉声吩咐左右宫女:“你们几个,看着皇后跪佛堂,没有哀家的命令,不许起来。若是她敢偷懒耍滑,你们务必给指出来,严惩不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