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1 / 1)

“正是,我怕一见血我就会失控,所以才故意将你拿不动的棒槌丢给你,让你留在我身边,跑也跑不掉,这样只要看到你,我就不会发疯。”

勾娘话说得直白,竟让曹野一时不知所措起来,而他还未来及作出反应,勾娘却已经一步迈到他面前,直勾勾看着他说道:“东家,你要知道,你是我的锚,只要你在原地,我就不会走得太远,所以,如果有一日我走火入魔,你不想跑,便走上来,我发誓,我即是勾陈,而勾陈永远不会伤害你。”

“勾娘……”

一路走来,曹野其实早已知晓勾娘性子,瞧着温和如风,实则却是一把顺风而来的火,待你觉察到它烧起来时,早已跑不掉了。

曹野如今便有一种跑不掉的感觉。

过去二十年里,他虽身居高位,但无奈声名狼藉,加之身子太弱,便是曹嵩病逝前有意想为他订一门亲事,最终却也还是不了了之。

就算是曹野自己也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还有人一心一意,就想将他留在身边。

他深吸口气:“但要是我不在呢?勾娘你一个人走火入魔怎么办?”

而勾娘想也不想:“若你不在我便只能强行克制,比如自封经脉,又或是像在中州,我主动讨了枷锁,也是怕自己控制不住……”

她说着,又抬起眼盯着曹野:“而如今东家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难处,就不要再让我一个人发疯……如果担心我伤人,东家你就要来找我,我保证,只要你来了,我就疯不了。”

说这些话时,勾娘语气何其笃定,眼睛眨也不眨,就好像她不知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命不久矣,天下唾骂已久的佞臣之子。

曹野心想,过去就算是云夷也从未这般信他,竟还将他当作理智尽失前的最后一道锚。

他失笑:“听起来,你好像没觉得我会失约。”

“因为你不是一个好官吗?”

勾娘对他眨眨眼:“我相信你,不会让无辜之人惨死在我手上。”

日头又升高了些,便是在这废驿站之中亦有日光晒进来,曹野与勾娘便在这光中对视,最后,他笑道:“那是自然,我不会让人惨死在你手中,更不会让你手上再沾多余的血腥。”

“……那便有劳东家了。”

勾娘弯下眉眼,先前深藏在眼底的阴霾已然一扫而空,她四下看了一圈:“这么看来,当年之事牵扯颇深,那尊黑弥勒十有八九早已落入幕后人之手……你打算如何和聂言交代?说实话?”

一提到这人曹野就开始头痛,叹气道:“聂言要有这么好打发就好了……只怕就算和他说实话,他也未必会相信,甚至还有可能引火烧身,所以,我已经在搬救兵了。”

解开九尸案真相,两人回到客栈时已过了正午,而曹野与勾娘进门时,南天烛刚醒,嘴里满满当当塞着一只肉包子。

孔雀在旁简直无话可说:“我行医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高烧刚退就能吃肉包子的,真是说你是狗,你还真就喘上……”

话没说完,南天烛的眼刀便让他将后半句咽了下去,曹野见状不禁好笑:“某些人嘴不要太硬,昨天在床边守了一夜,这会儿倒嫌弃起别人吃肉包子了?”

这么一说,孔雀登时像是只皮球被戳漏了气,撇撇嘴换了话题:“你们那边怎么样?”

勾娘将先前他们的推测说了,南天烛越听脸色越是凝重:“也就是说……是那些天罗余孽害死了这么多人,而他们之所以要收回佛像,是因为或许他们还有后手?”

光是想到,那些折磨了她十多年的人还藏在暗处伺机而动,南天烛便感到一阵心慌,原先就还未恢复血色的脸刹那间又白了一个度,孔雀生怕她再度倒下去,赶紧插嘴道:“就算有后手,那也是十年前之事了,如今看你们大陇不是挺太平吗,比乌梁天天打仗强多了……”

“是啊……如今大陇确实能说的上是太平盛世……”

孔雀无心之言,却让曹野陷入沉思。

依他所见,大陇如今的安稳,几乎都是建立在十年前那一场战乱之上,若非阮云夷平乱,一旦天罗门成了叛军温巢,后果将不堪设想,而后,若非阮云夷去往北境,与乌梁大军在灰鹞岭玉石俱焚,这些年,大陇与乌梁也必将争战不断……

虽说,阮云夷不会是什么神火将军转世,但是,若没有阮云夷,大陇也必然不会是如今模样。

云夷……

曹野越想越觉得胸口发沉,最后,竟是忍不住低低咳了起来,惹得孔雀大惊失色,冲上来就要给他把脉:“大哥,我好不容易才让她退热,这种时候你就不要再来添乱了吧!”

“我没事……”

好在,曹野咳了一阵便停下了,孔雀给他抓的药确实有些用处,他苦笑道:“我只是觉得,大陇的国泰民安是阮云夷用命换来的,百姓如此信他,可偏偏,这一连串仙蜕都是打着他的名号……”

曹野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当年天罗之乱,便是以人祭鬼,也有人深信不疑,终成一方祸害,而如今,若这祭的对象换做了神火将军……

想必,皇帝也定是担忧再步十年前天罗后尘,这才会叫他来查清这些仙蜕。

只是,一个仙人髓便牵扯如此之深,此事当真是他以一己之力就可以摆平的吗?

曹野想得正出神,半晌,却听南天烛愤恨道:“不管怎样,我绝不允许有人见天罗的东西说成是神火将军仙蜕……分明,是阮将军平息了天罗之乱,若是此等妖物都成了仙人髓,那阮将军岂非是以妖魔为伍,我绝不允许有人这么侮辱他!”

说话时,南天烛巴掌小脸上满是决然,就像是恨不得要直接冲去聂言府上扇他两耳光似的,曹野不禁笑出了声:“我说呢,跳到发烧还要跳,原来是为了云夷。”

自众人相识以来,这还是曹野第一回如此亲昵地叫出阮云夷名字,南天烛一愣,脱口而出:“曹野,你其实……并不是害死他的人,对吗?”

一刹那,三双眼睛都齐齐盯着他。

曹野哪能想到忽然间火就烧到他身上了,当场噎住,终是后知后觉,为何这次醒来后,南天烛与孔雀待他都好了几分。

沉默片刻,曹野苦笑:“无论他是不是我害死的,都是我传的旨,不是吗?云夷最终没能回来,这也是事实。”

“但是……你没有存害他之心,这很重要。”

南天烛紧紧盯着他:“天下人都以为你想害他,还有人说你是妒忌他功高这才让他去送死,这些事你……”

“这些事,便是我解释了,也不过是越抹越黑,嘴巴长在别人身上,我堵不上他们的嘴,还要平白扰了云夷的清净,不是吗?”

曹野叹了口气。

此事过去七载,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也似乎无人在意,到头来却没想到头一回说起,竟是在这里。

勾娘的手搭上他的肩,慢慢握紧,像是希望他能多说些,至少,要和孔雀和南天烛解释清楚七年前发生的一切。

只是过了七年,曹野其实也早已习惯这一切,阮云夷已逝,无论说什么,他都不会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