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间的陈设,均按照她?对未出世女儿的怀想一一布置。

青叶檀的小摇床,缀着红穗子的拨浪鼓,害怕娇嫩的婴孩磕碰,一切坚硬或有棱角的家具都包裹上一层棉绒,相?较三清天其他的殿宇,此处不见得如何华丽,却别有一番天然的溫馨。

神后太婀去世,神帝随即下令抹除凤凰族存在于三清天的所有痕迹。他舍不得将愛妻为数不多的遗物?一并毁去,便把它们?都封入长樂命牌,以供长大后的九昭追思整理。

九昭自描金箱笼中找出最常把玩的几件物?什赤羽花钿,凤首发钗,以及五彩尾翎长簪。

这些东西不见天日,不容于世,封存万年,灼烈的颜色依旧如新。

九昭挑选一样,放在髻边比了比,与神后几分相?似的眼瞳渐浮不甘之意?。

成人成婚的大妆,用朱雀而非凤凰,她?总觉得有说不出的遗憾。

一切相?关的事物?,于九昭而言,抛开那个叛天的种族,更象征着母亲。

如果可以,九昭多么想母神能够亲眼看?着自己披上婚衣,嫁给蘭祁。

……

常曦殿內尽是?俯首帖耳者,九昭的郁气无人能懂,也无人可诉。

这个时候,她?越发需要知己者在侧,干脆趁着夜深离开离恨天,偷偷跑到?了灵泉宫。

蘭祁向来是?最勤恳的,非至四?更不就寝。

此刻时辰尚早,他独自待在四?面挂有竹幔的池中高?台上,长案陈地,埋头奋笔。

九昭借着竹幔的遮挡屏息看?了片刻,瞬移到?他身后,跪坐下来环住他的腰。

几乎在躯体相?触的顷刻,蘭祁就转过了身。

他扣住缠在腰间不安分的手腕,待看?清来人,诧异挑起眉峰:“……昭昭,怎么是?你?”

“除我之外?,何人胆敢对蘭祁殿下一亲芳泽?”

九昭心情?不好,并不注意?用词,开的玩笑?暗含几分贬低。

她?没瞧见青年眼中瞬闪而过的暗色,只听到?他用一贯溫和的语气劝告道:“三清天的婚嫁习俗,男女未成亲前不得见面,哪怕为了图个吉利,你今晚也不该过来。”

“不能见面,不能争吵,更不能发脾气……

“要不把我憋死算了”

九昭掰着手指,一边数一边嘟囔,最后索性耍赖,“本殿才不听,我就是三清天的规矩!”

她?两?手并用,扭股儿糖似地抱了过去,半张脸依在兰祁的肩膀。

身上的青鸾香囊、镶玉绦带与兰祁腰间悬挂的佩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叮当的动靜。

她埋头当了片刻装死的鸵鸟,在一片安靜中悄悄挑起眼睛,见对方仍是?不认同地凝视自己,只好软下嗓音,嘟嘴叠声道:“好兰祁,一月未见,我甚是?想你,一刻也等?不了了……今夜横竖无人发觉本殿造访灵泉宫,无人发现,就等于没有破坏规矩……你别唠叨了我,好不好嘛……”

“……”

一向傲慢的神姬殿下放低姿态撒娇,又有几个人能抗拒得了。

兰祁将她从背后揽到身前,长垂的鸦睫一抖,无奈妥协。

“我只是?希望,我们?的婚事能够一切顺利。”

“再顺利也没有了成婚后我们?春日可以去南陵赏花,夏日去西海消暑,秋日看?东原红枫遍野,冬日在北境的飞雪中期待新年……我要你长长久久陪伴着我,我也会?长长久久陪伴你。”

九昭用手指勾住他的衣襟,且磨且绕,情?意?綿綿。

兰祁也似乎被她?口中描述的场景打动,眼底弥漫开无数温情?。

他把臂膀收得更紧,只是?另一只欲挽过来的手来不及放下毛笔。

九昭笑?着替他把笔取下,放回长案的青玉笔架,冷不丁将其上满铺的白纸映进眼底。

她?没想到?。

没见面的这些日子里?,兰祁竟然是?在画她?。

画上的她?无人相?伴,独身穿着大婚所用的华美礼服,额心眼角俱是?凤凰族的图腾。

从燃烈盛开的凤凰花,到?迤逦绵长的凤凰翎。

幻想中的模样成真,九昭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自己远比建木花朱雀羽绘就的更加耀眼美丽。

不过喜欢归喜欢,她?不忘低声提醒兰祁:“你别忘了……父神有令,除了我颈间母神亲賜的长乐命牌,其他三清天中一切跟凤凰相?关的东西,都犯了禁忌。”

兰祁淡淡道:“倘若凤凰族没有堕天,你身兼未来的凤凰女君,應该去往凤凰树前,得到?它的庇佑賜福,然后再返回衍庆台,与我成婚。凤凰族的成人礼,装饰点缀怎可少了相?关之物?。”

这是?曾经的三清天约定俗成的规矩。

作为最尊贵古老的血脉,但凡凤凰族的后裔成人,面孔皆需绘制相?应纹路,再一步一步行至矗立在种族栖息地正中的凤凰树前,祷告祈求它的赐福,同时拔出一根本命翎化作养分反哺。

“倘若神后还在,你妆容的彩绘部分,大概会?由她?亲手完成。”

九昭从出生?就没见过自己的母亲,反倒是?兰祁更幸运些,曾得她?千年的细心抚育。

她?靠在兰祁怀中,凝神倾听着他有关神后的一系列叙述,许久之后,才低落地说道:“女官今日来为我試妆,用的是?朱雀纹,绛玉还道‘朱雀偕飞,和鸣铿锵’……

“我在想,如何能够是?朱雀,要祝天下夫妻恩愛情?长,一定得有凤凰。”

兰祁慢慢握住她?的手:“我懂,所以我才会?提前画下这副大婚图,填补你内心的遗憾。”

……所以,要她?如何不爱兰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