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1 / 1)

沈韫从始至终都知晓, 她只是不敢承认, 也不敢“孝顺地让祖父静养”,害怕会跟当时不敢叨扰祖母一样,分明住在同一屋檐,却没有珍惜多见几面。

这种自私的念头,她也会时常感到愧疚, 可她更天真的以为,只要她不去想祖父病重一事, 祖父的身子一定会好起来。

沈韫默然不语, 扭头望着飞鸟扑朔着消失在屋檐后, 突然止了步,有些孩子气地问柳伏钦:“那你觉得……是我让祖父受累了吗?”

这话问得毫无道理,沈祖父病情不愈与她有何关联?今日下棋一事,亦是沈祖父亲自邀请,沈韫怎能将这些揽在自己身上?

柳伏钦蹙了蹙眉,未答她不着边际的疑问,也停下脚,低头沉晦地看她,神情如水温柔,叫浸在其中的人有一刹那晃了晃神。

思量半晌,他把一开始便预备好的心意用一种凑巧的口吻诉与她听。

“我认识一位从战场上下来的老军医,这几年在四方游历,好像到了琼州,离京不远。你若需要,我可以修书一封,请他回京替祖父瞧瞧。”

那位军医乃是他长兄军中资历最深厚的,五年前长兄辞世,便离开了军营,与他柳家却时有联系。

从他知晓沈祖父害了风寒,前来探望过一回,当时便察觉有些不对,即刻请人往南方去了书信,算算日子,这些天也该到京中了。

比起言语上的宽慰,实际的举止对现在的沈韫而言,奏效许多。她不觉松开眼中飘渺之色,挂起唇角淡笑一下,“好,多谢你。”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柳伏钦脱口而出,转瞬便被沈韫提着诧异的目光望住,忽然把他望得心绪起伏,侧首状作不察地加了一句。

“我的意思是……沈祖父待我极好,我早便拿他作亲祖父一般看待,此举不是为你,不必放在心上。”

说完又小心翼翼地垂下眼,半倾转腰身将她仔细打量,仿佛想从她的脸上照出一丝不信,隐隐绰绰地,叫她知道他所为不单单是晚辈的一份孝心。

却可惜,沈韫尚不及品味什么,墨毓轩的婢女已从廊下远踱至前,福身向她禀报:“姑娘,曹六小姐来了,眼下正在院子里等您呢。”

晴光从头顶兜转着照射下来,轻轻一荡,扯出一抹矜贵的影子,胳膊肘支撑案上,腰身端正,眼神不住在树边游移。

沈韫远瞧一眼,敛容匿声过去,双手在她肩后偷拍一下,“韶韶。”

曹知肴惊了一刻,皱眉捉住她的手,把她带到身旁落座,清丽的眼梢微歪,不正经的口吻。

“你可算来了,你都不知道我方才被沈延宥拉去问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他这是怎么了,被许润桃遗弃了?”

沈韫私心里不喜欢许润桃,对沈延宥的付出亦感憋闷,此刻听了她的话,心情立即有些不豫,展露在额间,稍拧道:“别混说,估摸着他和柳伏钦置气呢。谈你的事吧,那位徐公子在同你耍什么手段?”

“提他我就窝火。”曹知肴竖起蛾眉,“他真当我曹六是那种寡廉鲜耻之人,竟撺掇我与他到逻州,说什么山水极好,带我去赏景散心,直白点,不就是想要我与他私奔么?”

沈韫不曾见闻这种荒诞故事,一时间愣了住,须臾又瞧她扇动眼皮,续出一段轻讽。

“我自然不应,他一开始倒没怎样,过了几天,却拿着我的指环找上门,口口声声要与我家提亲!”

曹知肴平日再贪玩,也谨慎提防着每一个与她来往的男子,对色慾从来不碰,只图那点新鲜和反叛的乐子,私相授受的行径,她断做不出。

沈韫了解她,但心头疑困依旧难散,消化一会儿方才出言,“你既能出来找我,想必伯父对此事尚不知情。他想要什么?你的指环又怎会落到他的手里?”

“这便是可恶之处。”曹知肴愠火中烧,薄情的凤目下冷翘嘴角,俱是讥嘲。

“我从未将任何私物赠予过他,他能拿到我的指环,谁晓得是何时盗去的?还敢跟我要这个数,我上哪给他弄来?”说着,扣下拇指比了比。

闺中女子,哪怕生在名门,也不可能攒下什么滔天富贵。徐凛既是商贾之子,却同她索要钱财,怎么想都说不过去。

沈韫两个指头敲着茶案,忖了片刻,“或许他知道你弄不来。”

曹知肴微有惊愕,“他是故意如此,为了拖延时间?”

沈韫不置可否,但个中缘由,她也想不清楚,直觉徐凛的身份大有蹊跷。

“他家当真是做粮食生意的?”

闻言,曹知肴顿了顿,继而隐隐羞愧地抿了下唇,“我又不是选郎婿,没打探那么多,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彼时仅仅顾着享乐,哪思及背后会牵出这些事端?沈韫睇她两眼,无奈喟叹,“他若只想要钱,我可以帮你。但如何保证他手中只有指环一物,并且往后再也不会纠缠于你?”

能偷一件,未必就没有第二件、第三件。若回回都被他拿捏勒索,日子也不用过了。

曹知肴起先倒没有想过这一点,经她警醒,愈发挫败难受,火辣的脾气一下子冲撞上来,“不如我叫兄弟把他绑了打一顿,扔回他那狗逻州去?”

甫一出口,蓦然觉得此举不失为一个妥帖的法子。山高皇帝远,看他到了逻州还有什么能讨要的?打得他再也不敢上京来才好。

沈韫被这一声放肆娇蛮怔了片顷,没来由一笑,浓卷的睫毛将她眼底悦色引溢出来。曹知肴见了,也跟着仰唇,权当她这是认可了,着手便打算回去谋划。

一起身,袖边由人施力掣住,是沈韫喊她坐下,眉目间已扫去松泛,正色劝她道:“我觉得徐凛想要的并非钱财,你还是早些将此事与伯父禀明吧。”

“一旦父亲知晓,我还有几成机会能再出府?”曹知肴拂袖而坐,不解中掺杂一丝嗔怪,“阿韫,你是认真的吗?”

“韶韶。倘或他只图财,何必费这样的功夫与你周旋,再者,他不是企图哄骗你与他私奔么?名声尽毁的千金小姐,能给他多少钱?”

若真是为财刻意接近,怎会有带她出走的念头?若为了情,便更加荒唐。曹知肴曾言他温润守礼,试问哪个恪守礼节之人能做出这种罔顾廉耻之事?就算打着情爱的旗号。

院内树影婆娑,曹知肴盯着那光影看了一会儿,将沈韫的一席话悠悠镊在其间,神思渐次清明。

沈韫就坐在她边上,望着她逐寸矮下的焰火,理解她的畏怯,自己又何尝不是害怕父亲管束?

但她们俩尚有不同。

沈韫眸光微涩,良久,她温和地笑了笑,“其实伯父还是很看重你的,不然哪会回回替你遮掩,也从未真正狠心罚你什么,你便将此事如实告诉他吧。”

言讫,又低低添一声:“说不定是官场上一些谋人污点的腌臢手段……”

话音到后面便沉寂下去,天色慢慢坠成靛蓝,把二人的身形都衬得愈发晦暗。

曹知肴是个爽快人,并为将方才那轮蒙昧的气象扭在身上,轻牵沈韫的手,“那我回去便想想如何与父亲说明,还好有你。”

不一时,她想起沈韫是从思兰院来,不由得问:“对了,你祖父的身体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