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1 / 1)

瞧他把母亲提在嘴边,作出个谨从尊长的模样,沈韫轻嗤了下,“真没见过比你还会装样子的人。”

原没什么不妥,但柳伏钦有心,听了此言便以为她瞧出自己那些不该生的关切,面色顿时转换几番,踟蹰良久,方乔作寻常答复,“你也不差。”

说完怕她再提起,连忙转了话锋,“沈学士安插的人,你竟还没甩掉,有一月了吧。”

之前朝廷差人重办陆思白相关的案子,气象紧重些,沈学士看管她,也算合情合理。可眼下宽松,沈韫却仍未把人打发走,委实不像她的作风。

“你有什么脸面跟我提这个?”沈韫仿佛笑了,有生气的成份,“拜你所赐,一时半会我是赶不走他。怎么,你良心发现,愿意抬抬手为我解决不成?”

俱是讥嘲反话,柳伏钦听得出,不介意似的,勾着唇,满庭落英浮在眼眶内,闲散地说着:“你若还肯信我,我可以一试。”

其实沈韫这些天没少变法儿劳累江瞻,他还是那般个性,不声不响、无情无绪,默默将她交代的杂事按规理全,真像个影子,但很抗造,任你怎么磋磨,他都在那,半寸都不会偏移。

所以沈韫逐渐放弃了,这种墙角她也当真撬动不来,左右她不再去书斋寻信儿,多一个人跟着便跟着吧,不过烦了点罢了。

当下对柳伏钦的示好,她显得态度散淡,“我若还肯信你,就不是沈韫了。”

光这两个月,她已经轻信了他好几回,不思忖找补,再去上他的当,哪有这样蠢笨之人?想起这个便有些不平,打消母亲撮合的念头可不能只她出力,独倚风口有何好处?便宜了他。

遂牵动一分心思,机灵地朝他一笑,话里话外有意吊起他的好奇,偏不明说。

“你既然不守诺,硬要往我家里来,少不得我回还你两分。且等着吧,待我过几日在伯娘跟前晃晃,未必你还能独善其身。”

她将在母亲跟前编排什么,又会起到什么反应,柳伏钦一时想不出,却绰绰有些悸动和期待。

前边到席间,他该往左向去,分别的瞬间给沈韫丢了个话,洋洋地剔起眉,“等你好信。”

当晚归家,沈韫便在心里暗暗筹划,眼前不时跃出柳伏钦那张挑衅的面容,挑动唇角冷嘁了下,使唤洺宋替她沐浴更衣。直到睡去前,胸臆中运转的唯有两件事:拉柳伏钦下水、再找一次解寅。

翌日,始见天光,寒浸浸的晨风通过窗叶往屋子里带,吹得帷帐鼓动,捎一程到沈韫手边,贴着肌肤刮蹭出毛刺刺的凉。

自然睡不好,裹着秋衾起身,尚惺忪的眉眼经手一揉,适才唤道:“洺宋……洺宋?什么时辰了?”

因夜里过寒,洺宋及到后半夜刚刚睡着,此刻闻她招唤,懵了半日才爬起身,麻利地蹲到脚踏前,“姑娘,怎么了?可是要喝水?奴婢这就给您去端。”

沈韫垂下目光,瞧她蹲也蹲不直,眼睑下似有乌青,便说不用,径自打量外间天色,披衣趿鞋。

“你睡吧,这几天是冷了些,回头叫顾嬷嬷送两套厚衣裳,仔细着凉了,我可离不得你。”

言讫,推门叫云樊打热水进来,视线不经意飘向院首,却不见江瞻。平日不论什么时候,只消她出门,定能在那儿瞧见江瞻的影子,因此在印象中,他就是一刻都不会挪动的,活像个僵持的摆件。

“原来你也是人啊。”沈韫自言一声,没所谓地笑笑,重转回屋内。

到晌午,她晨省吃饭回来都不见江瞻跟着,这才起了疑心,寻院子里的侍女问一遭,“你们昨夜可有人曾见过他?”

第 19 章

院里一时少个人影,竟让沈韫觉得有几分不习惯。询问一圈下来,无人知晓江瞻去了何处,只道夜里站值时还看见他,走一走神,人便没了。

哪有这样蹊跷的事?

沈韫听了轻攒眉梢,思想上回她找解寅的时候,江瞻也在。虽然她请解寅勿将那日所谈告知父亲,可她见过解寅一事,父亲定然知晓,却迟迟未曾过问她,委实反常。

莫非解寅已把此事禀给父亲,毕竟得意门生的话,自然比她这个口不对心的女儿可信。

如此想来,便说得通了她不会再去寻老师的痕迹,涉旧案之人若已悉数捉拿,江瞻留在她身边,也是无用。

不管内里缘何,总之她不必再小心翼翼,倒成一桩好事。

晨起的料峭折骨被大好心情一盖,抽丝剥茧地消褪了,沈韫望着艳明天色,忽然起了去园里作画的念头,呼上一众婢女,预备摆案园中。

廊外的山茶树被午阳照出迤逦的影,左边漏窗延续,怎么瞧都觉得雅致清新。许是自在的缘故,少女眼梢挂现一许暖融的光泽,见了谁行礼都会颔首轻笑,浑身散发着青春气息。

蓦地风伴足音遥至,随即飘来一阵涩苦之味,沈韫朝她们一望,脸容稍紧,“谁病了?”

领头的婢女垂首,“回小姐,是老太爷前日受了凉,久咳不止,夫人吩咐庖厨做些药汤送过去。”

“祖父受凉,怎没人与我提起一声?”

沈韫面露急色,没心情听她们解释,返身知会洺宋,“不忙弄这些了,先跟我去一趟思兰院。”

思兰院起先不叫这名,是沈老夫人走后,老太爷想念妻子,故此更替的。院子的装潢就如其名一般,温柔宁静,却因安静过了,显出几分寂寥。

沈韫每回来,都能感受到一股淡淡的败落,说不出是祖父的原因,还是这里真的太让人伤感。眼下由老仆引进,听得帐后传来一串咳嗽声,高高的身骨被帘帐隔绝,仍有些模糊的虚影。

“老爷子,小姐来瞧您了。”

话音甫落,那道影倏而直起些许,咳声亦止,语气难得凶急:“韫韫怎么来了?祖父身子未好,仔细过了病气给你,快出去。”

沈韫只闻声音,便有些忍不住,吸吸鼻子跪去脚踏前,“孙女不孝,您都病了这些天,孙女才来看您,只望您不怪罪,别赶孙女走。”

“你这孩子,祖父哪是赶你?若染上病气可不好受,听话,待过些天祖父好了,即刻叫人去寻你过来,可好?”

偏偏沈韫执拗,私想祖父院里用人少,现下又病着,成日除了吃药用饭,哪有什么事情可以消遣?过着太没趣,非得找点乐子给祖父解闷。

她跪坐起来,仰头望他道:“孙女强健着呢,不怕。您就让我陪您待会儿吧,我给您讲讲先头在曹府发生的趣事,如何?”

隔着一层,看不清她的脸,但循其轮廓构想,大约是笑模样。

沈永原就对她尤其喜欢,也有百姓家隔辈亲的说法,他抻一抻腰,稍坐正了,掖着被衾道:“罢,和你祖母一样,倔脾气。”

沈韫闻言低笑了下,就听他继续道:“你们年轻人的趣事,我这个老头子听了怕也不觉有味,倒不如和祖父说说你跟延宥近来有何新闻,可有顽皮、惹你们父亲不悦呀?”

要说顽皮,沈韫可比不得沈延宥令人操心,但要说与沈璿叫板的胆量,唯独沈韫才有。

她垂眸忖一会儿,轻声回:“延宥自打上次被父亲罚去厚知堂,如今乖得很,您就放心吧。我么……兴许有,但父亲没责罚。”

屋内静默半晌,听得一声低叹,紧着响起沈永沙沉的嗓音:“又是为了你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