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种绝对不该的认知在他脑海里,故而闻听后,惊惶了下,本能的感到紧张,胸臆砰砰地擂动着,用平静的表情粉饰慌乱,“你回绝了。”
“你以为呢?”沈韫轻淡道。
闻言,柳伏钦松一口气,彼时的他还不清楚这种感觉并非欢喜,但他还是笑了笑,“正合我意。”
沈韫挑起眉,古怪地盯他,一霎反应到她兴许误会了,连忙摆正容色,甚至剔出两分轻蔑挂在嘴边,“我是说你做得好,想哪儿去了?”
这般倒打一耙,令沈韫转回眼,不屑与其争辩,只曼声道:“所以你日后不要总来我家,就是来了,千万别让母亲瞧见,否则光靠我一人,少不得母亲将矛头只对着我,不公平。”
听她说得像自己吃了好大的亏,他却成了白捡便宜的庸人,哼出一个笑,“你要哪样公平?”
果然和睦相处于他二人就是障眼法,维持不了多久就得烟消云散。好在柳伏钦看她颇显可怜的眼睛,让了一步。
“应你就是。往后我带延宥上我那,绝不来沈府叨扰。”
得他允诺,沈韫挽袖伸手,要与他击掌为盟。
柳伏钦睨着身前小他许多的如玉柔荑,头一回觉得有些可爱,和孩子似的,不觉勾唇。抬起手轻轻碰了一下,随后收回来,从袖中取出一枚长盒,随意置在桌上,示意她收下。
“什么东西?”沈韫直觉有诈,不肯打开。
柳伏钦实在无言,亲自动手给她拆了,里头躺着的是一支狼毫。
今日他去书院时偶遇蔺夫子,因时候尚早,便陪同夫子一起到字画店看了看,那掌柜瞧他穿着,便知晓是首阳书院的人,于是拿出几杆兼毫询他相看。
写字用的笔,他多的是,无意再买,却不经意想起别的,向掌柜讨了几支狼毫。
眼下他将盒子往前推一寸,漫不经心的口吻:“用不上,送你了。”
沈韫瞧了一眼,轻嘁一声,“谁稀罕。”
但观其色泽锋颖,怎么都像精挑细选的,且十分合她心意,遂清嗽两下,故作姿态地把眼移开。
柳伏钦见状牵起唇角,一副索取架势。
“既然我以后都来不成了,和你讨幅画作为答谢,可行?”
上回他在二哥房中,发现墙上多了一幅他不曾见过的画,在不起眼的地方还题有一行小字:眉间扫愁色,独添欢畅颜。
只一瞧,便知出自沈韫。唯有她能画出那样俏皮的“二哥”,再配一句活泼之辞,格外得人欢心。
再审度沈韫以往送给他的,不是画他从墙头上摔下来,便是画他被沈学士追着跑,虽俱为年幼之时,可依然毫无闲情,更无雅致。
应准了看风使船的本领,偏心过甚。
沈韫权以为他瞧上了自己什么宝贝,纵不舍,但作为交换,她只好点头,“你觊觎我哪件东西,不妨直言,我给你就是。”
柳伏钦明亮地笑了笑,“我要你亲自画的,儿时那般可不行,我的英姿都败在你笔下,叫人吃闷。”
复缄默俄顷,把下巴搁在掌心,支颐悠悠道:“不如今日……你全还给我吧。”
这声话不清不楚,语调又暧昧,很有刻意招惹的嫌疑,他似乎没意识到,目光定定的,若有温度,应该能把沈韫灼疼。
她的心漏停一霎,连忙躲开,思及少时的练笔,坦荡道:“我画的你从来照实,并非英姿败于笔下,而是那时的你,真的没有。”
一个成天被父亲撵下墙的顽劣竹马,哪来潇洒从容可言?除了狼狈,就只剩下窘状,随手从街上拎出一个男孩来都比他强。
柳伏钦这回听了倒没生气,此一时彼一时么,那会儿是不得沈学士喜欢,但现在大了,沈学士也不爱追他,都是要体面的人。
他一抬目,身形坐得端然,星辰般的眸子直直望着,风流又文雅,连小小的傲慢配他身上,此时也变为装饰,将他打点得隽逸非常。
“那现在呢?”
沈韫有些想笑,到底憋住了,以手遮住半边脸,瞧别处道:“有些蠢。”
显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柳伏钦吊起眉,英俊的脸上挑染一丝埋怨,好歹没发作,冷冷甩下手,“开始吧。画认真些,瞧仔细了。”
沈韫抿抿唇,暗道一声德行,继而摆案执笔,等洺宋进来研好墨,笔尖蘸舔,一边掀眸看他,一边勾勒。起先的那些伤心,好像在悄悄流逝,虽流走不尽,但在今晚该不会返程。
作画的人需不时抬眼,被画的也没闲着。他静静望着沈韫,很长一段时间里,那抹专心致志的身影,不知不觉地占满了他整个视线,不舍得离。
待到曹府宴会时,日子转眼又翻十日。
这一天,长空澹澹,日影游转到席间,把满周香尘滤上一层闲雅的韵致。水榭中有少年儿郎赏花联句,长亭外亦有年轻女子携手密语,虽值秋日,入目却是向春。
沈韫在家修养时久,行动已经恢复如常,今日身穿一件桃色衣裙,显得面容如月,皎洁又清亮。她迈上游廊,才走不远便闻皓楼抱厦那儿传来一声轻快的阿韫,于是停下脚,返身遥望。
视野中近现一个着浅绿裙裳的人影,十六七岁的年纪,一双凤目微微上翘,脸容稚气未脱,颊畔饱满却不显丰腴,正是曹府六小姐,曹知肴。
她与沈韫乃因画结交,虽同喜文墨,性子却大有不同。金芒射在廊柱上,折照着漆光闪一闪,映亮了少女眉梢欢色。
“我听母亲说你前些日子伤了脚,本想去看你的,奈何父亲罚我在家中抄书,横竖不让出门。若非今日祖母设宴,恐怕都见不着你。”
沈韫笑一笑,将袖炉递给洺宋,转回身与曹知肴并肩往前,“你又瞧上哪家郎君,能让伯父这般罚你?”
“是城东新来的徐家。”她挽上沈韫的手,意趣高昂地向她说道:“他们家是做粮食生意的,虽是商贾,但学识礼教一点儿不比旁人差。我上月去城东买料子,碰巧结识了他,叫徐凛。”
曹知肴有一个多年攒下的毛病,多情又薄情。凡她入眼的男子,俱会试着撩逗一二,可一论到婚嫁,登时便换了个人,冷得折骨。纵然所有交往止乎于礼,但如此名声,着实不堪了些。
“我若是伯父,也罚你。”沈韫提眉溜她一瞬,牵住臂弯上的手,朝僻静处慢行。
曹知肴眨眨睫羽,掠出一点疑惑之色,“你也觉得商贾不好?”
沈韫摇首道:“是你嚣张过犹。曹伯父为你压下这些斑迹可谓费心又费财,半年一遭或还能忍,稍有放任,你便又捅一桩,换作是谁都受不了。上回那个周童生磨了你家许久,好不容易才打发掉,若我没记错,就是上月初的事。”
顿了顿,似打趣又似批评地说一句:“你也忒‘勤勉’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