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伏钦眼色霏霏,像盛了一抔柔烟,少刻,退开两寸,“一会儿回去,我帮你洗。”
? 第 112 章
日影西坠, 沈府的下人见柳三公子与小姐一起回来,许是柳家提亲的缘故, 总有一种看姑爷的感觉, 面庞不由攒笑,可亲地问了声礼。
柳伏钦未觉什么,沈韫心里却暗暗一晃, 扭怩地看他们一眼。都是府中的老人了,知晓她的脾性,被她一睇, 立时收敛神容,各司其职, 脚步匆匆而过。
回到墨毓轩,洺宋让人打两盆热水, 复拿了胰子与巾帕, 预备服侍。
未想柳伏钦挽起衣袖,探到铜盆中净手, 洗好后慢慢擦了擦, 目光投向沈韫。
是要代替洺宋, 亲自伺候她。
与他在马车上说的无二,可沈韫没有当真。眼下瞧他动真格,顿了片刻,随即出声止道:“我自己来。我有手,也有人。”
她让柳伏钦与她一同进屋, 原有困顿想解,怎知他言出必行, 说要帮她洗拭墨痕便真要帮, 一双骨感修明的手曝在半空, 视线扫了一圈屋内。
旁的两个婢女当即退了出去,唯剩洺宋有些躇踌。没有沈韫吩咐,她不该走,但稍觎他二人一会儿,居然知趣地让开来,屏声退到门外。
于是房中独留下沈韫和柳伏钦。她一抬眼,就见他取了胰子,走近一些喊她坐。
沈韫眉间微折,喃了一句:“你把我的人吓跑了。”
柳伏钦很冤枉,立在沈韫身前注视她,“我可什么都没做。”
进而俯下腰,脸悬在她脸畔看了须臾,用胰子在她颊腮轻轻揉了揉,细腻的触感在肌肤上来回擦动,有些湿滑滑的。
若让别人来弄,沈韫不会有半点儿分神,却因为是他,没缘由地想起一些缭乱的画面,浓长的眼睫低垂,遮掩心绪。
柳伏钦一手搭住她的肩,另一只手握在她的脸畔,拇指轻抚,温水般的力度其实不比粗重好受一些,像抚在心口,绵痒难耐。
她下意识偏过半寸,却被他收回来,嗓音低锵,“别动。”
面庞侧侧抬起,他的气息扑在颊边、耳畔,令沈韫有些难受,蹙眉轻询:“好了没有?”
“哪儿这么快。”柳伏钦打量她移时,又道:“是我弄疼你了?”
沈韫说不是。但他这样轻揉细抚还不如利落些,叫她少受点罪。
心中所想无法表露出来,不觉有些郁闷,为了使气氛回归正路,找了几句话与他慢慢讲。
“我上次送你的那只小犬,虽然看着不大称意,但它是我跑了好几家铺子才寻到师傅愿意做的,你要是不喜欢,趁早还我,我还舍不得呢。”
这种袖珍的小玩意儿最讨女孩子欢心,小小一只摆在案上,别说多可爱了。
虽然是她去岁所作,脑门上还刻了一个响亮的“钦”字,但她那时也花了不少心思。
从前是想气他,现在不一样,气不到,反正他也不喜欢,还给她得了,刚好她如今不养狸奴,权当养一只乖顺的小狗,放在书房陪她作画。
闻言,柳伏钦眉梢微挑,“送给我便是我的了。你想要,拿别的换。”
说话间,攥来巾帕往她脸上抹了抹,污痕半逝,仍留一道浅浅的印子。未作忖想,重复方才的步骤,决心要给她弄干净了。
那股奇异的感受复又在她腮旁游荡,因是侧歪着头,脖子有些酸。
听他说到交换,莫名勾缠出暗昧的什么,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不要了,哪敢要。”
柳伏钦不由轻笑,分明是她不占理,怎还委屈上了?把她的脸扳正几许,得她抬眸,盯着她水濛濛的眼睛看了会儿,“沈韫,你好没道理。”
沈韫无端又覆了覆睫,心跳稍快,蚊蚋一般催他,“快点儿……”
柳伏钦笑一笑,手上故意放缓,很有轻薄的嫌疑。偏沈韫不敢抬眼,只能任他肌肤相触,撩拨似的,指尖温度伴着血液流动,四肢百骸都与之振鸣。
思及那只小犬,她忽而想到什么,睫毛发颤,低低说了声完了,“昨日韶韶生辰,我本该赴约陪她,却是忙忘了……”
“延宥代你去了。”柳伏钦随口应道。
沈韫愣了须臾,“你怎么知道?”
一想延宥,紧着追问:“他又从何得知?”
“别管了,倒是你。”柳伏钦瞥转目光,凝在她稍扣的眉宇上,“‘忙忘了’是在忙什么?”
这几日,他一得闲便到沈府寻她,却有几次都听人说她不在府里,等了许久不见人回,底下人也说不清楚她去了哪儿。
颊边的泡沫往下滴滑,柳伏钦指尖轻抚,挑了上来,沈韫微微一颤,抓在椅沿的手指紧了紧。
半晌平定气息,方才开口:“司礼监掌印李矩,你知晓吗?”
她今日想让他替自己参谋的,正是此事,“我原欲送一幅画到他府上,但我下不去笔。”
她潜心学画十数载,从未想过要用自己的笔刃做任何恶事,这是头一次,她生了与画道毫不相干的念头借画喻意,钉在汪常寿名下,挑拨他与李矩。
其间黑白是非,使她辗转反侧,久思不得解。心绪不宁,遂每日往竹松堂静坐,盼望能从老师那儿再得到什么。
她曾说过欲凭笔墨立足,可她的笔,却要为了汪常寿这般之人削去它原该有的锋芒么?
听及此,柳伏钦停下手里动作,将泡沫揩尽,沉着眉峰道:“你为何会有此念?”
赠画予司礼监掌印,何所求?
沈韫将始末因由皆诉与他,嗓音闷闷,“汪常寿只用几月便升至锦衣卫镇抚使,背后凭靠之人除了汪贵妃,便是李矩。司礼监掌印犬牙遍布,盘根错节,以我一己之力,如何与之抗衡?”
她眼睫低落,“无计擒王,便只能断汪常寿云梯,令他深坠。否则他一日居其位,我一日如剑指喉。”
沈韫从来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这些年汪常寿对她的挑衅,她很少置理,是因为她根本瞧他不上,认为自己没有必要同他耗费周章。可从去岁开始,他的行径愈发过分,一次次挑动她的底线,极尽羞辱。
若叫她一应收下,看着他在官场中风生水起,她身处其间,怎知何日沈家的名号便再无作用?她需在尚初时折其羽翼,是为自保,亦为回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