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证据之事,自然是讹传,但若抛些什么做实了,哪怕是一株幼苗也能长成参天之貌,娘娘说呢?”
汪贵妃将手释下来,覆在腿上微攥了攥。依他之意,是手里有她与何人的把柄么?
眼光一挑,在他面上仔细察了一圈,但见那张面容不悲不喜,情绪掩埋得深,难免试探道:“三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三皇子回道:“没有旁的意思,单是与娘娘随口谈论罢了。另有一桩事更令我好奇,娘娘与柳尚书家可有过节?汪公子被奏劾一事,朝中议论纷纷,娘娘若想替汪公子扳回一局,我倒是有法子可以献上。”
口中问着过节,实则想问她与柳家可是旧识,传言中与她私合的对象是否就是柳家之人。
汪贵妃心惊于他的洞察,更恐怕皇上也能察觉至此,指尖微颤,勉力压制下来,动了动唇。
“哪有什么过节?我那侄儿做事确实毛毛躁躁,劾便劾了,与我说什么呢?祖宗家训,后宫毋得干政,三殿下这是要陷我于何种境地?”
三皇子听言低笑了声,不欲再多费口舌,开门见山道:“娘娘不必如此提防我,我不是来加害娘娘的。相反,我想帮娘娘彻底清散这些风言。”
如何清散,便是一笔交易了。
汪贵妃明悟,耐性儿等他开口,就闻他沉声说道:“礼部王侍郎的案子,想请贵妃娘娘与父皇说动两句,父皇如何决策,便不与娘娘相干了,如何?”
这是叫她迂回着替他吹枕边风,扫除异己么?汪贵妃静了片刻,反诘:“若我不应,三殿下又待如何?”
窗户大开着,吹得殿中帐幔呼振,亦将汪贵妃的神思吹拉回来。
前日她负气而去,想来三皇子也没闲着,朝中突然盛起的谣言不正是他所鼓弄?皇上上月才将她从这桩丑闻中摘出来,亦无多少人知晓,三皇子一闹,不是把她架在火上烤么?
便是如此,还想让她为他做刀?
“疯子。”汪贵妃冷骂一声,陷在榻上的手愈发深进,骨节生疼。
俄顷,门外转进来一个佝身的影子,于她榻前低唤娘娘。她放松力道,抬眼,“有消息了?”
自她从惠妃殿内回来,即刻命令汪常寿去查三皇子淌过的水,他既能拿她的要害,她必须效仿一二,岂可吃这种亏?
却见榻边之人稍一摇首,窄窄眉心,“汪公子昨日见了三殿下,娘娘,您看是否让人去提点提点?”
汪常寿与司礼监李矩的关系,汪贵妃从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底却很清楚,她这侄儿最是势利不过,见风使舵的主。
一点小恩小惠收买不了他的忠心,今番看她落了下风,保不齐扭头就跟谁倒戈,不差人提点,他怕是忘了自己姓甚。
汪贵妃淡掷一眼,榻边之人领会,旋即垂首去办。
马车驶到子武街,金乌已匿。
柳伏钦默然思量一阵,对汪贵妃之事心怀忌惮。后宫嫔妃,凡私写文贴于外,写者接者皆斩。倘若二哥手里真有什么来往实证……
思及此,他立马暗自否断,以二哥的秉性,绝不会留下罪状给旁人拿捏。
沈韫瞧他面容微寂,挪坐到他那头,歪着脑袋凑近了打量他,小声询道:“你还在想长涣哥哥?”
柳伏钦回看一眼,她的面颊与他相距咫尺,瀚星般的眸子凝望在他眼中,睫毛阖启,像世上最清嘉的生灵。
便笑了下,手穿过她的腰间,把人搂到自己怀里,下巴搭在她的肩上,低低说着:“嗯……想了一会儿,没什么,我回去会跟二哥商量,你别担心。”
他的下颌硬硬的,枕在她肩上有点硌得疼。
沈韫偏了偏颈子,想逃脱几寸,他似乎明白她的感受,把下颌换成下半张脸,在她肩头吻了吻。
沈韫愣了住,身体一僵。
柳伏钦又把脸埋回她的颈窝,炙热的呼吸浇淋在她的肌肤上,略挣一下,想让他起来,可又想他心思沉闷,踌躇片晌,到底纵容。
作者有话说:
凡私写文贴于外,写者接者皆斩。知情者同罪,不知者不坐。出自《皇明祖训》
? 第 107 章
这一日,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京城被笼罩在一副悄默之下。
朝中关于汪贵妃的谣言不胫而走, 可上书弹劾贵妃的奏呈俱被留中,皇上罢了朝会,接连两日不理, 却也未再摆驾华阑宫看视。
沈韫刚到画院,即见珒延殿的小内官垂抱袖角站在院首下面等,眼一抬, 立刻掬一抹笑走近,“沈画师, 我家殿下差我来问问,画作得如何?”
期限已到, 命人来取便是, 这样客客气气的反叫沈韫感觉如芒在背,假作提了提唇, 往画院里跨, “已作好了, 我去取。”
话罢顿了顿,回眸道:“天气微热,要进来喝盏茶么?”
四月中,正值温和的季节,但在太阳底下站久了, 难免挂一层薄汗。听她问,小内官忖了一会儿, 随后便笑, “好, 烦劳沈画师了。”
沈韫从家中带来的庐山云雾一次也没喝过,当下瀹好茶,将茶盏递出去时不禁想起祖父,笑意轻柔了些。
小内官见状,捧着茶没急入口,望她片刻,低声道:“沈画师,你是不是有话要与我说?”
沈韫点点头,并不遮掩,用只有他二人听到的声音向他询了三殿下之意,看是想让自己轻易交差,还是另有打算。
那名内官未料她的心思这样细深,眼眸中闪过一缕惊愕,未几,讪笑应她,“沈画师多虑了,我家殿下怎会作难你?只管将画交与我,殿下见了,交了差,什么事儿都没有。”
他如此说,沈韫也不好再问,返身画案拿了那副贴近三皇子妃容貌的绢轴,递与他道:“有劳。”
他走后,不消一个时辰竟又折回来,换了一副窘迫的笑,“沈画师,你来,我家殿下请你走一趟……”
再登珒延殿,沈韫心里比之前更加笃定,三皇子绝非一个好相与之人,今日召见她,多半是想了什么招数待使她为难。
仔细思想,她除了在伏尸图上骗了三殿下,并不曾开罪于他,他若针对自己,应该是冲着父亲来的?
一面揣测,一面已迈入殿中,沈韫掀衣跪拜,久不得他叫起。
三皇子仍跟上回一样,慵适地坐在长案后头,盯着悬挂架上的画,不时侧目睇下一眼,望着地上纤薄的影子,不知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