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便起身,曹知肴只得软语哄劝,谁知才讲一半,乱糟糟的脚步声由远处递进,不一时,但瞧门外闯进来一帮番子,腰佩短刀,神态凶硬,入内后迅速散成两排,门下空着位子供另一拢身影缓至。
待他入内,视线散慢地往案上瞥一圈,复投向沈韫,“沈姑娘好雅兴。赏画品茗,倒是可以换个地方。”
不等她们回应,向后扬一扬手,“来,请沈小姐。”
? 第 95 章
话声一落, 即刻有人上来粗蛮地捆绑沈韫的手,汪常寿居高临下望着, 简单吩咐:“仔细些, 别伤了沈姑娘。”
随后提足出去,等番子行动完,在一众注视下把沈韫推进马车。
天阴, 春寒随车门阖闭游入几许,像一条毒蛇阴恻恻地攀到沈韫颈后。
她尚未回神自己是如何上来的,但方才众目睽睽下的屈辱犹如一只獠牙啃在她心上, 从胸口疼到腔子里,竭力压制才没有出声。
汪常寿坐在沈韫对面, 深海一样的薄光点染他的眉宇,轻轻抬了抬, “沈姑娘, 怕么?”
他口吻嘲弄,尤其悠闲地倚靠车壁, 两手覆在膝间欣赏地看她。
这张皮相无疑是极美的, 眸若寒玉, 光影笼在其中会剪出一点温软的水色,只是向着他,从来都冷硬,深不见底。
汪常寿似乎遗憾没能从她的眼睛中瞧出惊恐,半喟半笑, “不着急,等到了北镇抚司, 那些吃人的手段才是真的阴森可怖。”
闻言, 沈韫眸光微颤。
北镇抚司专理皇帝钦案, 杀人至惨,无律约束,多的是屈打成招的恶行,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与其牵扯联系,心底不由乱了几刹,指节紧拧。
“我有何罪?”
话音出口才察觉声线暗哑,已然携带一分惧意。
汪常寿勾了勾唇,狭长的眼尾朝她淡淡一扫,“你竟不知么?”
沈韫望进他寻衅的眼,前后思想,及至云樊一节,立时有了定论,“你将我的画呈给了皇上。”
早前父亲便与她说过,老师触怒的是圣上,他无力阻拦,无权置喙,唯独袖手。
而今将眼下之事与从前一同忖度,忽然明晰什么,“老师当年也是如此被你设计的么?”
汪常寿听了不过一笑,由相遇的那一日起,他每每听见她喊“老师”都觉得嘲讽,眼眸微眯,倾身靠近了些,手肘搭在大腿上,为人主一般衔目瞧她。
“他跟你可不同,他一心寻死,原就有意将他宅中所有画卷倾布天下,我不过是顺势而为,帮了他一把。如今,我不是也在帮你么?”
说着又歪了歪头,视线去捕她的脸,嘴边噙一丝讥嘲。
“此乃皇上钦定的案子,且与旧案关联,沈姑娘却是有机会面圣了。你跟陆思白师徒情深,心中不平,皆可表与皇上,让皇上替你沉冤昭雪。”
沈韫听着,身体翻起一轮浩壮的寒意,直将腰背往后靠,想离他的声音再远些。
汪常寿见状笑了笑,“怎么,胆怯了?”
车厢里光线晦暗,一点滚动的亮透过窗纸浮晃进来,照着沈韫白皙的肌肤。
“也是……”他压近几寸,把她垂下的头发掠一掠,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珍视之人,“像你这样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女,何以见过风浪,何以受过挫折?”
指尖的薄凉触到沈韫耳廓,比春寒更像一条吐信的蛇,她抬手将其格去,目射泠光,“别碰我!”
瞧,分明已是阶下囚,她仍旧这样矜傲,好像在她眼中他永远都是低贱的,肮脏的,不配触及她。
汪常寿一把扣住沈韫的手,将她拽到身前,指背贴着她的颊畔往下勾勒,故意折磨似的,捏住她的下颌把她的脸抬起来,迫她看着自己。
“沈韫,你的人生太顺了,合该跌个跟头,也尝一尝普通人的滋味。”
有权有势又如何?风水轮流转,她还不是落到他手里,除了皇上开恩,谁能救得了她?
蓦然,他眼底又荡起邪魅的笑,“或者,你可以求我。我说过,只要你肯开口,我能让你少受些苦,毕竟沈姑娘这身娇贵的皮肉,啧啧……想想都心疼。”
不仅言语轻薄,抵在她下颌的手令她感到侮辱恶心。
沈韫拼命想挣脱他,可力道太过悬殊,逐渐有些疼意。
慢慢地,她不再挣动,目光定在面前那张诡诈的脸上,咬了咬牙,嗓音发冷。
“汪常寿,你敢辱我至此……”
她此时的眼神跟以往厌恶他的模样不同,以前只是憎他诋毁她的老师,而如今这种,才是真正的寒栗刺骨。
汪常寿被她看得怔忡俄顷,从这副面容中恍然窥见另一个影子。
柳伏钦在后山威胁他时,却也是这般。
思及此,他撒开她,复又懒散地端坐回去,语调轻蔑,“你想说杀了我?沈韫啊沈韫,你觉得上头为何派我来审办此案?”
他自去岁伊始拜李矩为父,理了不少血腥之事,本想借司礼监的东风一路直上,哪料贵妃娘娘忽然得知他的作为,竟跟皇上讨了锦衣卫的实缺。
此案由他呈递,亦由他审理,便是上峰有心提拔他,让他顺着圣意将此事办妥,也是功成一件。
这些因由,沈韫无法探知,但她能从汪常寿的言辞中听出他的弦外之音。
“沈姑娘还是考虑一下我的提议”他把目光调过来,字节微顿,“求我。”
其时,檐下宫灯摇摆,暗黄的光晕在远处看,像一片孤寂星芒。
成宁松心几日,忽而又记起上回去麟渊阁没有做成的念头,午憩起来便信步去了皇帝书房。
陈兴禄领她到室中,俯身下拜,“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万福。”
皇帝略微掷一眼进来的人,见是她,启唇叫起,随后才问:“听陈常侍说,你前几日还到麟渊阁寻朕,究竟为的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