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韫倒不是在乎名声上的事,而是有他在,自己的情绪难免会影响他,何况他科考在即,倘错过了便得再等三年,她赌不起。
下晌日头渐高,日辉浮在窗格上嵌进一个网状的影。影子旁边,沈韫撑着蒲团缓缓起身,许是跪得久了,膝盖有些打颤,沈延宥连忙搀她一把,扶她到廊下,“姐姐,你说爹爹什么时候来?”
虽在大伯这儿住了不足半月,但他能感觉得到,大伯不喜欢他们。对祖父病故也是淡淡的,好像他们并非一家人。
他便想着,父亲早些来了,早些接祖父回家。
沈韫看他一眼,“昼夜兼程,该是很快了。”
他又道:“姐姐,你会怪我吗?”
沈韫不知他哪里的话,眉畔微动,见他下觑一霎,“我没听你的……”
话未尽,余光里劈入一抹牙白素服,颓丧好几天的面色终于迎来零星的喜,他馋着沈韫往前头看,“爹爹!”
视线交接,沈韫稍稍一怔,沉闷的况味蓦然漫上心头,见他面上青茬未理,使他的庄肃少了几分,反而多一种败落的错觉。
等他行近,只与他们道了一句话,便提足去拜祖父了,“你们先休息会儿吧,一切有为父在。”
胸口莫名一涩,在原地顿了半晌,适才让延宥陪她回屋。
二月,京城的天气逐渐回暖,晴空万里,不卷一丝闲云。
沈永在二月十三落葬,沈韫自那日起未再出府,柳伏钦身处贡院,待三场考完方可归家。
这日屋里刚掌上灯,沈韫在立柜翻找两轮,停下来问洺宋:“我从澄州带回来的东西放在哪儿?”
“我给姑娘都收到书房了,姑娘现在要吗?我去取。”
“无妨,我过去一趟。”
她原是想找之前带去澄州的玉笄,是祖父亲手打的,她恐弄丢了,眉间锁着一股明烈的愁态,未料踅至书房,玉笄还在,她的画却又遭人调换。
黄昏的余韵扣上眉睫,簌动间,徒然想到一个疏漏。她与延宥日日待在灵堂,没空去管云樊,她可曾进过她的房间,自己一概不知。若真是她,到底意欲何为?
? 第 89 章
窗外轰隆声渐起, 又是一场春雨将至。
宋氏走到窗边将窗户阖拢,房中立时悄静几分。她回过身, 看沈璿摊平信笺, 高高的脊骨落在折背椅中,拈起狼毫似欲下笔。
屋内光泽已黯,把他的身形掩得朦胧, 宋氏犹豫半晌,到底行过去,“还写什么呢?都这个时辰了, 赶紧歇吧。明日做也来得及。”
沈璿微笑道:“夫人先去,我一会儿便来。”
宋氏叹了口气, 替他将灯烛换了一盏,未再扰他。
沈璿身居高位要职, 皇帝特许他期满留任, 待居丧二十七月后,便可官复原职, 仍担内阁学士兼任兵部尚书。
可其丁忧期间, 总有人要顶他的差, 遂修书与解寅,令他把江南的事情办妥,速速回京。
雨势愈烈,贡院的号房中免不了狭苦抱怨的话,听着让人心烦。因是自语, 传进旁人耳朵里像是一道道经咒,无处可避, 只得撑着耳朵睇望前方的檐顶, 慢慢生捱。
明日便是第三场的最后一日, 柳伏钦心里全无喜悦。挂念沈韫的同时,楚州那位老伯所言在他耳畔盘旋回荡。堤坝坍塌,无人修缮,这便是地方官员的作为?
他原以为天下最苦的该是饱受征战的边关百姓,怎想距京两千里便是泥端,百姓跑的跑,死的死,命尚不保,何以为家?
从前他一心想要踏入军营,像两位哥哥一样戎马相伴,成为顶天立地的大将军,护一方平安。如今却有些彷徨。或许如父亲所言,从文亦非无用之路,凡他有心,哪一条道是他走不通的。
二月十七,春闱试毕。
隔日,午后晴光在墨毓轩蘸了一点春色,从斗艳的花瓣中一缕缕散出来,直将石案上的生宣染红。
自打沈璿不上朝后,性情似乎柔和许多,未再命人暗中看管沈韫,亦不与她说些严肃的话,只一样,他有意让解寅下月回京述职,接替他在京中的未完的要务。
诉与她听,多少存些私心在,至于她如何体会,便是她的事了。
沈韫一向有些爱琢磨父亲的心思,遇上不好解的,便手痒难耐,因她在澄州画的图经人盗窃,派人去寻云樊,亦无果。
故而近日不想碰画,便交待洺宋取了一副字帖和一打宣纸,坐在院中石凳上起笔转锋。
少顷,洺宋走到她身旁禀报,说曹六小姐来了。她一回首,正撞上那双好奇的凤目歪在她脸上,离一尺朝她咧咧嘴,“阿韫,想我不曾?”
放大的面庞叫沈韫吓了一跳,转而捏着她的脸把她移开,“前几日不是才见,哪能这么快开始想你?”
曹知肴揉一揉被捏过的腮角,拂裙而坐。之前来府上吊唁没机会和她说太多话,观她意态平平,更拿不准她愿不愿意与人多言,于是吃过席后,待一刻便走了。
“我怕你心绪不宁,不敢来招你烦,今日上门,你不会怨怪吧?”
沈韫知她顾念自己,唇畔微牵,话音却低低的,“我没那么脆弱。”
听她说完,曹知肴吐一口气,“我就说你不会,是沈延宥偏不让我来,你都不知道我在家里忍得多苦,就是想看你一眼,见你恢复如初我才能宽心。”
闻言,沈韫蹙着眉尖顿了须臾,上回她去沈延宥房中,隐约听见他在和重安他们议论韶韶,那时便起疑,目下仿佛再添佐证,眉梢轻挑,“你和延宥走得近了?”
像是一道无根儿的风打着颈后刮过,曹知肴战栗两下,眼皮一翻,视线颇有几分定不住。
“这是什么话?我是为了打探你的消息,不然怎会和沈延宥沾上一点关联?你若不识我的心意,我会很难过的。”
沈韫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你是我的挚友,他是我的弟弟,你们之间若能友善相处,我最乐意不过。”
话罢,笔尖又在纸上走走停停。
曹知肴想到沈延宥每回派来传话的人都那般嚣张,本可以和和气气的场面总叫他混插一脚,最后以负气而终,心里便烧了把小火。
捧着脸问:“如果不能,你是帮我还是帮他?”
沈韫停下来,佯装思想一会儿,目光挹动,“不好说。倘是他不对,我定然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