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1 / 1)

话音甫落,柳伏钦剑眉轻折,垂眼望向别处,显然作副不肯答的模样,想来是对方使他颇感威胁,连提一句也不愿提起。

柳长涣心下领会。少年人么,对爱慕的女子身边出现竞争,尤其快他一步,难免心有不安,不过沈韫既然让他等,想必已有成算。

遂宽慰着:“你既与阿韫有约,守好便是,何苦焦心其他?我瞧阿韫的性子是个长情之人,她不会戏耍于你。”

言谈间,柳伏钦听出些患得患失的意味,薄唇轻抿,稍刻展眉重新滤了一副思绪。抬手倒一杯茶,嗓子蓦然低了几分。

“算了,别说我了。上回问二哥的话,二哥还未答我。汪贵妃乃皇帝后宫,二哥与她往来不怕圣上察觉降罪柳家?”

外臣与后宫结交可是重罪,他首度听闻便惊愕不已,只是转思二哥与贵妃联系日久,或许有些旁人不可探查的手段。

有一股淡淡云翳飘散至柳长涣周围,闻及今上,眼底渐缭晦涩,半晌不语。

柳伏钦隔着方案觎他一眼,追问道:“二哥这几年利用汪贵妃探取的一直是皇上的心思,对吗?”

这话却是天大的逾越,柳长涣稍皱眉峰,自知他的思想瞒不过柳伏钦,也大约猜到他若坦白,必有一场争论。

“二哥到底在怀疑什么?”柳伏钦目色微压,手肘放到案面上,剔了剔眉。

窗外忽然下起小雨,冷冷蜇入屋室,有几滴薄凉的感觉拂到脸颊,顺进衣管掀起一阵由内发出的寒意。

过了许久,柳长涣牵一丝笑,单看上去还与平时一样安静温雅,语气犹狭坚冰,“天恩厚重,却也难逃鸟尽弓藏之举。有什么值得怀疑?”

此声落地,柳伏钦眸光轻闪,定目瞧他,像不认得他了似的,陌生的气色在眼底徐徐扩展,良久捺下声线,仿如跌进尘埃,难以获悉。

“二哥此言可有证据?就算当年贼匪果真是奉皇上之命,二哥待如何……弑君吗?”

难怪皇上有意让他入宫,他却宁可一手策划谋害自己也不愿顺从,起初还以为是因为汪贵妃而避讳,现今再看,他分明是心怀叵测已久。

五年,柳伏钦不敢深想他究竟谋划到了什么地步,只是凭他的作派,若无证据绝不会贸然出此言行。他到底还有多少让人害怕的事?

瞧他缄口,柳伏钦拳心紧攒,惊骇得不知作何反应,拍案起身,“二哥疯了不成!你怎敢、怎敢有如此狂念……”

柳长涣端坐木椅,从未想过他能轻易便理解他。毕竟他是家中幼子,所见的苦难阴谋甚少,更不似自己那般,性命是由一条条誓死忠护他的弟兄撑起来的。他背负之物与君王相比,重得太多。

“我早与你说过不要管我的事,我们各做各的,不好么?二哥从来不想逼迫你,你若此时离开,便当今日你我二人不曾谈过。”

反叛不轨之事在他口中平淡得像一缕纱雾,柳伏钦怔忪多时,咬了咬牙将字音滚在齿间,“你这是谋逆……我如何袖手?”

却闻他泻出一声苦笑,“我只想要公平罢了。”

惺跃烛火在他眼中倒映,念及往昔,神色愈发凌厉,“五年前长眠北境的不止哥哥一人,还有无数追随哥哥的忠烈将士。他们终身服事天子,护国臣民,换来的却是流血飘丘,天子疑忌,你觉得公平吗?”

他的嗓音清寒似水,一贯的不起波澜,可柳伏钦听着话声灌进耳朵里,卒起层层巨浪,经久不衰。

下晌天又放晴,太阳从后方挣出来,施布一些绚丽的云霞,罩着浣青河畔,又是十里烂漫风光。

沈韫从上午便开始拾掇,势必要将自己套进那身宽松诡谲的衣裳里。洺宋瞧她执着,憋着不敢言论,小脸倒诚实,皱巴巴的挤尽惨然。

却不得不说,姑娘穿这一身不算难看,甚至很漂亮,只是女子骨架到底单薄,这么一打扮,显出几分孩子佯装大人的况味,与姑娘素来对外展露的韵调着实不符。

无奈沈韫并不在意,反而从中摸索到一点乐子,心想往后如此穿着,指不准能躲过父亲的一些眼桩,这样还能笃定认出她的,必定是神仙了。

她长身立在河畔,慢条斯理地弄了弄狐裘围领,听过往船只溢出婉转悠扬的曲腔,不觉愈发松闲。

解寅今日下职早,甫一回府便听闻小厮禀他沈公子呈请帖一事。心存疑虑,却依旧照时赴约,另着了一身舒阔常服,将他的霜雪寒寂敛去。

到了浣青河,周遭皆是绮丽语声,眉梢微不可察地聚了一下,立在原地没再往前。

眼光轻瞥,即见一株花叶残败的古树下站着一个黛色人影,只望一眼,心头便有一个名字乍然浮现,却不敢深信,试探地唤了一声。

沈韫循之回首,见是解寅,侧步转过来,朝他莞尔问礼。

解寅这才打量她,衣衫若锦,潇洒绵延,好一个富贵世家子的模样,只是肩略荏弱,多看几眼便能察出是个姑娘。

“你这是又贪玩了?”他含笑打趣道。

沈韫低头瞧瞧自己,抬目应他,“一时买不到合身的成衣,只好向延宥借了一套,是有些奇怪,让兄长见笑了。”

解寅笑说没有,继而走近两步,目光定格在她脸旁,似有若无地问了句:“你是第一次穿男子服饰么?”

声音很低,沈韫却听见了,随即回他:“不像吗?”又仰起唇,掺些得意的声腔,“看来我有几分改扮的天资。”

解寅没有说话,似乎犹豫了一刻,方才伸手从她颊畔勾住什么,伴着一声低轻的语调从她头顶落下,“帽绳未系。”

他的手指修长,垂眸便能看见那双骨感而有力的手在她下巴一寸的位置将大帽续在两边的帽绳绑去一处,点点温热分明离得尚远,却叫沈韫有一种暧昧的错觉,仿佛缠在他指中的不是帽绳,而是自己脆弱的颌骨。

虽然看不见他此时的容态,却可以清楚感受到他的呼吸,带着灼人的温度洒在额前,连忙抬手替他,“我来吧……”

手背倏地抵上一阵细腻的触感,解寅稍止一瞬,等沈韫惊慌退去,复灵活地帮她在下巴那儿系了个结,视线始终停留在她面上,温然说着。

“我不想让你因为议婚之事就与我生疏,你从未给过我机会,怎知道我不可以?”

说罢撤开半步,瞧她衣帽齐整,便笑了笑,“好了。”

他的言行前后进出甚远,令沈韫恍惚觉得之前那句话是她听岔了,或许解寅根本没有启唇。

心绪拂乱一晌,她开口道:“我今日是来向兄长赔罪的。上回是我无状,多有冒犯,还望兄长能够原谅我。”

“你今日约我出来,我很惊讶,也很高兴。至于赔罪……”解寅垂下眼睫,红丝镶滚的领缘衬出一张精致优雅的面庞,“你之前尚欠我一局棋,如今还想欠下什么?”

他的形容十分谦和,但在沈韫眼中有股耐人寻味的旖旎,不由眉心轻褶,恨不能一口气将她所图悉数道尽,“其实我……”

才一出言,便被他拎去话锋,“你想问我求娶你是否是老师授意。”

她的意图在解寅这儿好像永远澄澈无暇,毋庸她启齿,他便一应了然。

解寅笑了笑,转过头瞧着河面被风翘起的涟漪,“阿韫,你有心慕之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