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慎廷定期会收到关于老爷子?的健康报告,也知道孟寒山几次发疯,崩溃地吼叫着要见他,让他给一个痛快,他从未登过门,上个月起,老爷子?身体?每况愈下,出气?多进气?少,他清楚他大限将近。
午后?,黑色幻影平稳穿过初初绿起的林荫道,开进孟家祖宅高?耸的金属大门。
梁昭夕望着窗外情景,想起她当初来这里求助,还背着孟骁未婚妻的身份,下着雨被他从车窗递出伞,像上辈子?发生?的事,如果?那时?她选择相信车里素未谋面的男人,听他的乖乖回家,再也不涉足他的身边,他会忍得住,只是远远观望她吗。
她没有问出口,默默抿住唇。
孟慎廷却在这时?候揽过她的头,手把她眼帘遮住,从背后?用唇覆盖她颈上清瘦的骨节。
仿佛能洞察她心里所?有沟壑,他直接沉声?答她:“我忍不住,就算你真走了,我也已经破戒,我会去找你,把你拽进我的世界。”
车转过几次弯,没有直奔孟寒山的住处,而是先开到孟慎廷在祖宅里独居的那套院落梧庭,他要把跟着来的小姑娘妥帖安顿好,不想她陪他去见那个将死之人。
梁昭夕下车时?,手机响了几次,她翻开信息,是工作室发来的求助,内测发现一点小问题,需要在线处理,她没带笔记本?,倒是可?以通过别的电脑远程操作。
孟慎廷把她带进楼上书房,按着她肩坐下,躬身替她开电脑,随后?自然而然去给她煮咖啡,梁昭夕看着他冷峻又温情的侧影,心头被厚重的甜意缠紧,努力静下心忙工作。
问题几分钟就解决,梁昭夕关掉远程控制,鼠标一滑,不经意点开桌面上一个以数字命名的文件夹。
她本?想立刻退出,但随之出现的满屏视频文件不自觉勾住她目光。
她粗略滚动了几下,竟然没有到底。
视频时?间有长有短,最少的也要半个小时?,而且整整齐齐,都是以日期命名,最早的甚至在十几年?之前。
梁昭夕莫名觉得呼吸艰涩,她犹豫几秒,手从鼠标上收回,又重新放上去,忍不住好奇和难言的忐忑,点了离光标最近的一个,想好了只要是公事,她马上就关。
音响没开,画面开始无声?播放,不像手持的摄像机,倒像是监控,在高?处俯拍下来,镜头正对着一面镜子?。
……镜子??
是卧室里的一面落地镜,周围家具摆设有些熟悉,从镜中反射着对面的床。
床上和镜子?前都没人,整洁到冰冷,整个影像仿佛静止卡顿,梁昭夕却像被扼住咽喉,漫上不能言喻的强烈窒息,瞳孔紧紧收缩。
她认出来了……
这是她去美国找孟慎廷的时?候,他带她住过的地方。
同一间房,日期清清楚楚,是他曾经被孟寒山逼去美国,独自面对生?死一线的那段日子?。
很快屏幕一闪,二?十岁出头的孟慎廷走进画面,梁昭夕死死握住椅子?扶手,紧盯着他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他衣服凌乱,半身是血,几步就已经撑不住,跌靠在床尾,仰头痛苦喘息,伤痕累累的手在隐秘处摸索,攥住了什?么东西,用力捏在掌中,犹如当成救命的药。
监控拍不清楚,但梁昭夕看到了,只露出那么小的一个边角,她却偏偏知道是什?么。
是一根小女生?用过的发绳。
上面有塑料的彩色装饰,质量不好,褪色到斑驳,弹力绳的部分也已然磨旧,脱线,在哪里都一文不值,唯独在年?轻的他手中,小心翼翼,奉为珍宝。
那是她丢失的,她记得。
她贫瘠的少女时?期饰品珍贵,她有过的每一个都记忆犹新。
是哪一天,哪一个瞬间,他不为人知地远远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奔跑说笑,沉默捡起她弄丢的廉价小玩意,视作奄奄一息时?的慰藉。
梁昭夕手指不停抖,她梦想着要看更年?轻的孟慎廷,可?不是这样的,不是遍体?鳞伤她又触及不到的!
她不能再看下去,仓促关掉视频,弯下腰轻轻哆嗦着喘,意识到所?有这些文件,几千个不止,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孟家,孟寒山,这许多年?来对他严密扭曲的监控。
他日复一日活在这样毫无人性的炼狱中,被当成一台杀伐机器去规训,还要搏出微乎其微的自由,不把她暴露于孟家视线里,去找她,去看她,去赌上自己的安危生?命,换钱来养活一无所?知的她。
梁昭夕视野忽然一片黑,有只手覆在前面,给她擦掉无意识淌出的泪。
她根本?不知道她哭了,低头缩着肩膀埋进他掌心里,回过身,一把抱住他腰身。
孟慎廷把她搂紧,抚着她头压入胸口,细密的亲吻不间断落下来,低沉声?音碾入她耳朵:“别哭,别哭昭昭,都过去了,我还活着,我留这些,只是不想忘,没打算让你看到,是我的错,惹你伤心,别难过,别怕,这时?候流了再多血,想着国内还有我的小姑娘需要我,她不能没人管,我就撑得下去。”
梁昭夕咬着牙关,把他衣襟润湿,哑声?问:“这么多,全部都是吗。”
“是,从我十二?岁开始,到我掌权,完全控制孟家。”
“最早的也这样?”
孟慎廷微微一哂:“更血腥一些,别看了。”
梁昭夕心被翻搅得不成样,她抹了把眼睛,又生?出非看不可?的勇气?,把侧边条拉到最底,找到日期最早的一个视频,不听话的直接点开。
她眼睁睁看着十二?岁的清瘦少年?站在巨大的铁网兽笼里,仿佛动物园里被围观的幼豹,周围群狼环伺,透着凶光的无数双兽眼恶狠狠盯着他,随时?要扑上去把他扯碎。
进度条安静地往前走,她心跳停止,直到少年?的身形倏然间被淹没,她急促喘着,再度关掉。
孟慎廷从身后?环住她,固定住她颤动的身体?,俯下背把她严丝合缝地收拢:“没事,没事,昭昭听我说话,我在这里,他选中我,逼我杀生?见血,逼我把生?命当成垃圾,逼我丧失人性,摒弃感情,可?也是这一天,视频里的结束之后?,我握着一枚刀片在暴雨里走出孟家,进了一个小公园,遇见了属于我的小流浪猫。”
他阖眼:“所?以这一天,对我而言是最好,最幸福的一天,不需要流泪。”
梁昭夕侧过身靠进他怀里,高?高?仰头,水痕从眼角滚下去,她望着他神情:“哥哥,我花了这么久才走到你身边,你不要生?我气?。”
孟慎廷伸手给她抹掉,捏着她双颊抬起来,亲她嘴唇,低缓笑了声?:“生?什?么气?,哥哥只有你。”
梁昭夕钝痛着,鼻音浓重。
他这样成长,这样生?存,他想要留住唯一执念的人,又怎么来要求他不能极端,不能囚困,不能时?时?放在视线里监看监听,谁爱过他,谁又教?过他该如何爱人。
她把双手放到他身上,小声?说:“孟停,你还想给我戴那枚红宝石吊坠吗,或者手镯,脚链,什?么都行,里面安了定位也好,收音器也好,我不在意,我可?以戴上。”
孟慎廷少见地怔愣一瞬,嗓音蓦地沉下去:“梁昭夕。”
梁昭夕蹭蹭他:“嗯,是我,我说的,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