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1 / 1)

氧气在胸腔里黏稠,把心跳也胶着凝固,梁昭夕还保持着侧坐的姿势,手?指搅得通红。

她鼻息重得喘不匀,每下都吃力,身体被他灼热的温度烤着,睫毛不停在颤。

直到她感觉孟慎廷似乎动了动,想要起身,她才被刺到似的,慌忙转过去,胡乱把他按住,湿泠泠的瞳仁鼓足勇气迎上他,明?知他要审讯她,要收拾她,她急切得先发?制人。

“别动,你干什么,药还没有输完,再回血怎么办,你嫌血流得还不够多吗!”

她干涩地咽了咽,怀疑如?果仪器此刻放在她的身上,屏幕上的心率只会更高,飚过阈值。

她不停歇地说?下去,生怕一中?断就会撑不住这股劲儿:“你失血过多,这只手?臂在海里再多泡一会儿都要废掉,医生说?了让你必须休息,不能?自损不能?乱来,幸亏我们还算及时,幸亏你没有沉下去!不然?”

孟慎廷低哑问:“不然?什么。”

梁昭夕凝视他深邃凌厉的眉目,隐隐覆着一层病态的灼红,她见?惯他强悍,尊贵,运筹帷幄,无坚不摧,没看过他这样躺在病床上,船上海上生死一线的那些?瞬间,警方三言两语交代的可怖事实,都让她后怕得打起寒战。

她烈烈注视他,咬着牙关说?:“不然?会留下终身的伤!不然?会死!”

梁昭夕控制不住凶起来,她以为自己没哭,视线却是朦胧的,眼泪全无声息地连串往下掉,她随便抹过,一次看不清就再抹,一眨不眨看着孟慎廷。

他黑不透光的眼中?完全填满她,锁着她,竟然?找不到一丝对于出事,搏命,万劫不复无法回头的在意。

她心无底线地下坠,被难以言喻的恐慌包裹,下意识抢占着话语权,想从他口中?逼出什么她不敢去听?的事实:“刚才警方说?那些?,你不生气吗,为什么不要他们弥补。”

孟慎廷半垂眼睫,用极度平静掩住里面横冲直撞的暗色,他声音无法完全连贯,沉冷问:“谁能?弥补我?”

梁昭夕敏感地凝着他的表情,反应,眼神,嗓子?里像被塞入一大把棱角尖锐的冰块,她终于确定,不是她错觉,从警方来坦白起到现在,他没有任何意外?或是波澜,再冷静的人如?果事先并不知情,也不会这样!

她胸口一片森寒,抓住他衣襟,冲口而出:“你是不是早知道?你是有意的?!”

孟慎廷眸色浓得化不开:“登船的人是他们选的,也是我点头的,我知道他们和沈执的关系,崇拜沈队长,以他马首是瞻,对我愤恨不平,别人的恨意,我向来敏锐,也照单全收。”

梁昭夕心被他几句话没有余地的绞碎,她千言万语要问,却在出口时全部鼓胀在喉口,扎得密密麻麻。

她还要问什么,她还有哪里不懂!邮轮上的异常,他的孤掷一注,见?到她时几近崩溃的震惊,前?因后果,他要怎么做,都无比清晰摊在她面前?!

她被心痛和酸涩吞噬,满脸煞白地狠声问:“所?以你不设防,不留人,明?知他们有异心也无所?谓,整条船上只剩你自己,你要做什么,孟慎廷!你想怎么样!你从最开始就抱着要死在那片海上的目的登船吗?!”

她抖如?筛糠,唇瓣打颤,孟慎廷要去碰她的手?极力克制,攥成拳,他眼神清绝,寂静地回答:“我以为,你会开心。”

梁昭夕岌岌可危的神经被他一手?扯断,她眼眶里包着的泪哗啦涌出,失声:“我开心你就去死吗?”

孟慎廷说?:“是。”

她愣住。

房间里光线留得昏暗,仪器的指示灯偶尔一闪,让他面容半明?半昧,如?炬的目光洞穿她:“我答应放你自由,总在违背,我想对你言而有信,只有我不存在于你的生命里,你才能?真正逃离我,我把自己放逐,去你永远不会触及的地方,你就能?解脱。”

梁昭夕泪如?决堤,落到他胸前?,她把他衣襟揉拧得泥泞不堪:“凭什么不会触及?我难道不会死?我总有一天?找到你,当面质问你!”

孟慎廷深深看她,把她描摹捏碎,嵌进眼底。

他微微抬起唇:“不会,昭昭上天?堂,而我下地狱。”

梁昭夕犹如?定格在万丈高空,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她还不明?白吗,她对他意味着什么,她怎么会他听?不懂他这样做的原因,她没有一丝一毫需要再去试探和确认,他从始至终给出的,都是斩钉截铁的答案。

她是在怕,怕得简直魂飞魄散,她不能?想象,如?果她晚一步赶不上船,现在他人在哪里,她天?真地留在家里等,一辈子?也等不到他再回来。

她攒起的力气从眼泪里流散,哽咽着问:“孟慎廷,你不是什么都能?看透吗,我在你面前?,不是一张藏不住秘密的白纸吗!你怎么能?不知道我哪句真哪句假?”

挤出这一句,她又?陡然?停下。

他怎么能?不知道的?要问她自己啊。

她除夕夜高烧时对他亲口说?了什么?沈执的信息里给他亲眼看到的又?是什么?

他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躯,不是精密计算的机器,他心早就被她践踏到绝望,要他拿那些?层叠的伤口去猜测被爱的可能?性吗?

梁昭夕坚持不住了,手?撑在床上,长发?从背后散落,黏在唇角。

她想伏低一点,再低一点,把他看更清,又?怕泪会弄脏他。

她轻声说?:“恨你是假的啊……除夕暴雪之前?,我是去春阙找你,可我进不去,我害怕看到你身边出现别人,我根本……根本没办法设想那个画面,原来我这么胆小,这么恐惧,我害怕你真的放弃,不爱我了,我在路上,迎面撞见?你和我不认识的女人在一起,我受不了当时的情景,想马上离开,不要被你发?现我失态。”

她鼻尖唇舌都涩疼得要命:“雪那么大,我好冷,我明?明?可以躲起来,不被你看穿,但你来找我了,我说?讨厌你,恨你,要你离我远点,是因为我忘不掉,我远没有装出来的那么镇定理智,我不开心,很孤独,我在分开里得不到任何轻松,我在发?疯的想你,我割舍不掉,我出尔反尔,可我需要你……”

千回百转,埋藏了无数歧路的心,终于被她亲手?捧出来,颤动地给他看。

梁昭夕尽力平稳,仍是沙沙的抽泣一声,发?出浓重鼻音:“我用了沈执给我的手?机,里面有他预设的程序,可以随时入侵,信息是假的,给你发?的截图是故意的,我不要你再为我做任何牺牲,何况是你的命!你能?不能?看重自己一点,不要把生死当成轻描淡写的游戏!”

孟慎廷胸膛起伏,骨节紧绷得要透出皮肉。

他侧头,身上仿佛还有深海幽冷的彻骨寒气:“我从没有当成游戏,只是理所?应当、没有第二个选项的取舍,昭昭,不是每个人坚持活着都很轻易,也不是在呼吸,在心跳,就是一个能?够享受生命的正常人,你是我存活在这世界的意义,我也许早该了结,从十二岁遇见?你那天?拖延到现在,已经偷了很久,是我欲壑难填,永不知足,我活该受惩罚。”

“什么惩罚!”梁昭夕溃败地喊出声,她不能?再听?他说?一句,泪光灼灼地打断,“我到这个时候才说?爱你,算不算对你的惩罚?”

她耳中?血液回响,雪白颈项上充斥着热烈的红,她像掉到随时会破裂的冰面上,只死死抓着他这一座孤岛。

极喧嚣的嗡鸣之后,是极静的真空,是谁的心跳震得肋骨酸麻。

梁昭夕清晰地,温软地,含着休止不住的哭腔说?:“我爱上你了孟停,从我第一次见?你,从我骗自己只是利用,从很早以前?,我就在爱你,是我傻,不懂感情,不懂你,不懂怎么爱人,可你不能?不管我,你要对我一生负责。”

她强横地提高音量,遮掩着顶不住的颤音:“你必须,必须跟我重来,我在爱你孟停,你看看我,我不是爱哭的人,可我每一次的眼泪都是为你流,这样的梁昭夕,你心会疼吗,你还想要吗。”

她脑中?的狂风巨浪把她卷上高空,带进海底,无论去哪,孟停都会找回她。

他说?他为她而活,可明?明?他才是她贫瘠人生的救世主,把她在暴雨里抱住,从吞人的深海里捞出,可她却把他推向悬崖,让他站到最后一步,才懂得如?何跌撞着扑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