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他?没有资格跟在她身边,去见她的父母,他?不是男友,不是未婚夫,对她而言,他?仅仅是困住她的魔鬼。
可这个不值得赦免的魔鬼,在书房隔间的桌案上放了一口箱子,如果?她那天翻找证件的时候打开看了,就?会知道,里面装满了层层叠叠的罪证。
一半是这些年里,他?手?中拥有的,与她相关的一切。
她五岁跟他?初遇那天,头上扎着小辫子,高烧严重时挣扎乱动,把脱线的头绳拽下来丢给他?,他?鬼使神差收起?来,一收就?是十几年。
后来太多次,他?默然出现在她看不到的暗处,不能露面,只缄默地踩着她渐渐长高抽条的影子,捡起她粗心遗落的各种小东西,铅笔,贴纸,钥匙挂,还有坏了扔掉的发?卡,写满没用的练字本,做失败的歪扭手工。
他?是一个透明的,不该存在的哥哥,经年里从?她不要的物件上小心?汲取着残留的温度,学着做一个不让她讨厌的人。
可孟家的枪林弹雨逼着他?一步步杀伐扭曲,他?连保有一丝本心?都要用尽全力,终究还是成为她最深恶痛绝的样子。
她成年后,他?不可抑制地动了卑劣的心?思,不敢再碰她任何东西,忍了那么久,唯一忍不住的,就?是校庆后台那支被她丢弃的口红。
口红是他?的觊觎,而更早更年少的那些,是他?纯粹的热望,所有这些堆积在一起?,是他?对她经年累月的罪证。
另外一半,是她父母当年那场轰动的爆炸案里,随着不明不白?的死亡,埋藏了十几年的真相,事关爆炸的真凶,他?从?没有放弃过追查,他?之所以?走到今天的位置,也是为了有足够的高度洞察曾经,能还给他?的小姑娘一个清白?底色。
他?知道她心?里有多在意,只是她一副柔软细瘦的身骨,没有力气去撼动那些大船,那么他?来替她,无论多少代价,他?都会做。
查到的真凶和罪证,他?把能放的,都整理好了留在那口箱子里。
她只要掀开,她不想要的爱,她想要的真相证据,都会扑面而来。
但她没有。
她连碰都不想碰了。
无论是他?的东西。
还是他?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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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园在城郊,距离青檀苑所处的闹市区很远,清晨不堵的时段,车程也要将近一个小时。
梁昭夕额角贴着车窗,望着窗外飞驰的街景出神,等车停在墓园大门外的停车场时,安静一路的司机才恭恭敬敬说:“梁小姐,孟董交代了,您时间?随意,不会有人打扰,等结束了有人来接您。”
梁昭夕怀里揽着花束,手?中提着贡品,慢慢穿过青白?色的石板小路,经过无数陌生墓碑,走向熟悉的位置。
这家墓园年头很老了,现在看来,环境陈旧,排布拥挤,烧过的灰黑纸屑乱飞,很多石碑都在风吹雨打里褪色,但在当年下葬时,已经是她最好的选项。
那时她才七岁,懵懂无知,满脸眼泪地跟着舅舅,把他?当成依靠,对他?要选最便?宜的墓地,她却潜意识地反对,坚持要更贵的,幸亏爸爸还有一笔意外的遗产留给她,让她在四面楚歌里有了一点?主动权。
梁昭夕站在爸妈的合葬墓前?,把怀里的东西轻轻放下,仍在想着当时那笔遗产,即使过去十几年了,每每记起?,她还是会觉得奇怪。
刚出事不久,她就?得到了明确的结论,爸妈账上基本是空的,没有钱,她以?后就?由舅舅抚养,至于能过上什么日子,等于听天由命。
但才不到三?天过去,她就?得到了一笔五十万的遗产,这个金额在当初那个年代,至少对于她来说,是想象不到的天文数字,她明显看出舅舅和舅妈态度的微妙变化,就?是这些钱,护佑着她很长一段时间?拥有底气。
钱是怎么突然出现的,她根本不知道,时至今天也没有想明白?,有时头疼了,就?会天真地安慰自己,或许是好心?的神灵庇佑孤女。
梁昭夕站在原地放眼望去,四周都是重叠的墓碑,但今天不是清明寒食,基本见不到祭拜的人,到处空旷安静。
她抚着裙子蹲下身,乖巧靠在碑上,爱惜抚摸妈妈年轻时的照片。
她妈妈江蘅当初是有名的药物化学家,爸爸梁秉言是旗鼓相当的分子生物学家,两个人志向相投,醉心?学术,在药物开发?上是最佳搭档,得到的各种证书堆满家里的小书柜。
她还记得自己刚满七岁那段时间?,常年泡在实验室的爸妈突然回家频繁了一些,望着她满面愁容,然后开始更长期的离开,妈妈讲过,她跟爸爸接下了一项重要的新药开发?,是上面许可的重点?项目,如果?成功,有很多奖金可以?拿。
她不想要奖金,只想要有人陪她,可爸妈显然不会听见她的声音,把她放在家里,一星期,半个月,甚至更久地不能管她,直到那场惊天的爆炸发?生,一切化成灰烬。
她的爸妈,明明是专业翘楚,安分守己,却成了研制违禁药,私通国外的罪魁,因为身死,这件大案才封存,不了了之。
梁昭夕闭起?眼,脸颊贴向照片,感?受着冰凉的温度,小声哽咽着喃喃:“妈,爸,我一直知道你们是冤枉的,以?前?我只是坚信,找不到确实的线索,可现在我知道了,当年的事很可能跟沪市陈家,跟陈松明有关系,但……”
她低下头,抱着膝盖,剥开自己的心?:“但对方?的身份体量,我没有能力去改变,硬来只是飞蛾扑火,很可能会起?到反作用,我唯一的,也是最快,最有效的途径,其实就?是利用孟慎廷。”
不止京市资本圈,即便?放眼全国,能压过陈家一头的也是寥寥,她了解的,就?只有孟家。
能把手?伸到陈松明身边的人,也只有孟慎廷。
上次因为陈千瑜的事,他?针对陈家毫不留情,已经跟陈松明结了仇,如果?她借这个契机,让他?帮她调查当年爸妈的真相,洗清脏水,他?会去做的。
即使没有这些,即使陈家跟孟家是合作伙伴,只要她要求了,孟慎廷也会为她达成。
他?眼里没有得失利弊,他?不跟她计算亏盈,无所谓值不值得,她说了,他?就?会做。
就?是因为这样,她不敢,她不能。
她坚持一定要离开他?,除了她的愧疚胆怯,也是因为这个,她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再一次利用他?,让他?为了她这个祸害牺牲更多。
他?的声名,感?情,傲骨,都毁在她的手?里,难道她还有脸,让他?再赌上家业吗。
梁昭夕伸手?抹了抹潮湿的眼眶,再次望向墓碑上的照片,妈妈的有些模糊了,爸爸的还算清晰,她无措又留恋地盯着,男人儒雅的五官映在她清黑瞳孔里。
一道陌生的,发?颤的低哑男声,就?是这个时候骤然间?响起?的。
“昭昭。”
梁昭夕皱眉,起?初以?为她心?绪混乱,听错了。
这附近都是大大小小的陵墓,而且她刚刚看过,周围根本没人,何况这个称呼,只有她小时候的爸妈,和孟慎廷才会叫。
她不安地慢慢直起?身,某种奇异的,有些熟稔的感?受爬上后颈。
从?香港的酒店离开时,还有那天在工作室楼下准备出发?去夜店,她都有过被热切注视的错觉,此时此刻,如出一辙的感?觉又来了,甚至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