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江铣所率是三千轻骑。

人数不占优势,装备辎重也?不占优,江铣没有贸然?进发,却也?没有按吴丰说的往后撤。

“他?们再往前便会散入漠北,难以?追寻踪迹,若是放任他?们逃脱,只怕明年?又会南下侵扰。”敌军停止溃逃,起了战意,这反倒于大秦有利。

江铣摸了摸挂在脖颈上的银花钱,这是他?在思考时?的习惯:“你说的也?不错,后方还?有四万步兵增援,我们便拖到那时?候。”

此时?,薛延陀绛帐中也?有相似的一番对话。

“小可汗!秦军虽然?只有几?千前锋,但他?们一路追击,必是仗着身?后有支援,咱们还?是逃吧!”

“逃什么逃!”薛延陀小可汗当即踢开他?,“秦军领头的是谁你不知道吗!两年?前吐谷浑怎么灭的?他?们一路从湖海追到草原,又度过了重重沙漠,这才杀了吐谷浑国主。他?们都已经追上来?了,还?能?往哪逃!”

“小可汗说得是。”另一手下立刻上前,“对方只有三千人,我们有三万,便是十个杀一个都能?杀干净!更何况我们的战士身?着重甲,刀枪不入,必然?能?将这三千人马吞吃下来?!”

小可汗连连点头,低声对两个属下耳语一阵。

不过片刻,小可汗的命令传遍全军,所有部众五人一组形成阵型,这是他?们先前在与?东突厥作战时?便使用过的战术,小队中四人下马与?敌军交战,一人押后管理战马,不论前方交战是否得利,五人都能?随时?转换骑兵与?步兵,或是前进或是后退,都极为机动。

薛延陀骑兵纷纷下马,江铣等人还没想明白他?们到底要做什么,便先遭遇了一阵箭雨,三万人,数万支铁箭如密雨袭来?,在前开道的先锋军当场乱作一团,而后便是如雷鸣一般的冲杀声,诺水至浅处翻起层层浪花,薛延陀士兵踏浪而来?,手持刀枪,势不可挡。

锋利的武器划破秦军战马的脖颈,鲜红血液飞涌而出,战马倒下,轻甲骑兵也?摔倒在地,正要拔刀反抗时却被薛延陀人一拥而上。

“遇袭!”

玄色重甲兵去而复返,渡河杀来?,有如一片灰黑色的乌云蚕食着秦军先头部队,江铣瞳孔骤然?缩起,嘴角却咧开一抹笑容。

像是狮子嗅闻到猎物气息,满意地露出尖牙。

“传我的命令,所有人下马!”

江铣笑起来?,找死,当真是找死,行军这么多年?,他?对战过东突厥,也?对战过吐谷浑,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找死的人。

和秦军比步兵作战,薛延陀当真是活腻了。

江铣手持铁枪,翻身?下马,右卫军令行禁止,与主将同时下马。

三千轻骑兵,立刻变为三千步兵。

“百人为一队,持盾手在前,执槊者攒刺。好儿郎们,随我一同杀贼!”

三千人齐呼:“是!”

……

增援的步兵到来?时?,战争已经结束。江铣命令吴丰主管清扫战场,清点俘虏,来?到裴方正面前:“大将军。”

裴方正面对着满地的刀剑和破碎的盾牌,咋舌道:“他?们有多少?人?”

“三万。”江铣淡淡道,“领军者是薛延陀可汗长子,现正押在绛帐。”

“你、你又把人活捉啦。”裴方正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三千对三万,活捉地方主帅,等回去了陛下一定……”

声音戛然?而止。

若是旁人立下这样大的战功,奉他?个县公、郡公,甚至国公都不为过。

可换成了江铣……

裴方正哑口无?言,只能?拍了拍江铣肩膀。

薛延陀主将被擒,残余部众也?没支撑多久,转年?二月薛延陀可汗遣使求和,这场仗便算是结束了。

这场战胜得痛快,裴方正特地让军队原地修整七日再班师回营,一时?间?,军中上下都是一片酒气,歌舞笙箫不绝。

所有人醉生梦死的时?候,江铣却找到裴方正,说要告假。

“告假?”

江铣是行军总管,也?即军中主将,裴方正是此战主帅,江铣想要告假,确实只能?找他?。

可裴方正从没听说过行军在外,主将告假这回事,但现下战事已经打完了,所有军士虽然?在营,却同休假没什么差别,他?也?就没多说什么,只问道:“你要去哪?”

“回家。”

……

并州靠近边境,急行马不到两个昼夜便能?赶到安宁县。

江铣抵达时?,天?边正现出熹微日光,他?就着这点浅淡的橙黄光线,轻轻抚上挂着锁的院门。

这里是他?和阿孟的家。

“江五!放下,放下!”青衣罗裙的小娘子冲过来?,叉着手跳着脚朝他?嚷,“不是跟你说别动别动,你把东西放在那里,我一会儿就能?安上。”

“你安什么?家里有个男人也?不知道使唤,不知道跟谁学的。”江铣听见自己带着笑意的声音,“这门我提着都觉得重……你坐下,小心伤着!”

可一睁开眼,绿油油的柏树已然?变得干枯老?朽,院子里满是枯黄落叶和扫不尽的尘土,门上挂着的铁锁已然?生锈,木门也?朽烂得开裂。

距离孟柔去往长安已经快有三年?,院子里没人住,自然?荒芜得不像样子。

孟柔离开他?,也?已经有两年?了。

故地重游,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江铣抚摸着门上裂纹,自嘲一笑。

人都没了,还?来?这里做什么。

天?光大亮,院子里的腐朽气息也?再难以?遮掩,江铣隔着院门往里看了一眼,牵着马转身?就要回营,却被人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