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铣不会当真疯了吧。

就为了一个庶人?

江恒不知道他是真疯还是装疯,连声骂道:“还不快把这东西扔出去!”

江铣倏然抬眸:“谁敢!”

江恒一哽。

“阿孟不会离开的。”江铣拍了拍怀里的陶坛,动?作轻柔,眼神中饱含情意,神情竟有种痴态,“阿孟答应过,她会一直陪着我,就算现在……她也?一直在。”

江恒瞬间?毛骨悚然。

这下他当真不知道江铣是真疯还是装疯了。

江恒有心想要唤下人进来,赶紧把这污糟玩意抢了来丢出去,自然,他自己?是不敢碰的。可看江铣这渗人的模样,他又有些不敢唤旁人也?进来见。

“五郎,人已经死了,你让她入土为安吧。”江恒沉吟半晌,努力缓和着语气,尽量不惊动?他,“要不我派人去找位能人选个风水宝地?也?好有个来世嘛……”

江铣正要开口,却?有小厮闯过来,跪在门外道:“禀报郎主,五郎,外头……”

“滚出去!”

江铣现在的这副模样哪里能让人看,江恒当即便想让人离开,可那小厮连磕几个头,并不敢走?。

“回、回禀郎主,宫中来人宣旨,陛下召五郎立即入宫奏对。”

父子俩俱是一怔。

……

“林寓娘!你是瞎了眼睛还是没长脑子!你看看这能一样吗!”

船夫正在下舱同人赌酒,听见响动?掏了掏耳朵:“又开始了。”

“唉,林小娘子也?是真可怜。”友人附和道。

众人俱是同情地摇摇头。

自渡船开动?以来,这样的斥骂声每日都要来上一遭,且都在差不多的时辰。每当快要落日时,众人便知道上房里的那位楚医工又要骂人了。

林寓娘,也?就是孟柔,正束着手立在楚鹤面前。

“我、我……”孟柔拧了拧手指,她也?想不清楚,“是哪里不一样啊?”

“还敢问?!‘衰’能写成‘哀’,‘食’字中间?漏了一笔,‘醉’又写成了‘卒’!不是漏笔画就是缺半边,好个别字先生!”

“老?师,我错了……”

“背书?背不下来,抄写抄写不会,写字都要我从头教你,认错倒是爽快!夸你有济世救人之心,你还真就只有一颗心。你的脑子呢?你的手呢?你的眼睛在看哪里?!”骂着骂着,楚鹤突然恍惚起来,“我为什么要为难自己??我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收徒?船上这样多人,我怎么就挑中了你?我这辈子头一回收徒弟,就、就收了个这样的……”

看楚鹤又陷入了自我怀疑,孟柔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她也?很后悔啊!

那日楚鹤提出收她为徒之后,孟柔没有犹豫多久就答应下来,左右她已经无处可去,跟着楚鹤还能学?些东西,若是以后她也?能同楚鹤一样治病救人,那该多好。

况且楚鹤夸她呢,夸她观察细致入微,夸她有善心,是菩萨心肠,又夸她性灵纯正没有歪心思。

或许她当真能成为楚鹤这样的人。

可谁能想到学医这么难!要学认字,要读书?,要背书?,还要背好多书?。从前她不是没学?过字,在长安时她就学?得很快,傲霜总夸她聪明。但这些聪明到了楚鹤跟前什么也?不是,她从前勉强识得会写的几个字,到楚鹤面前一画就成了“别字”。

楚鹤还总叫她别字先生,后来叫得多了,也?不肯再让她叫他先生了,说是他不配,只让她喊他老?师。

早知道当初,唉,早知道当时就该下船的。

船舱里地方小,孟柔的功课只能放在床铺上,楚鹤盯着字纸上的鬼画符自言自语好一阵,转眼恶狠狠地盯住孟柔,掏出袖中戒尺敲敲床沿。

孟柔拧着手,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赔笑道:“老?师,我真的知道错了。”

楚鹤郎心如铁:“拿来。”

孟柔心里那一点点的后悔迅速膨胀成碗那么大,但这是她自己?拜的师,如今师命在前,不得不从,只得闭上眼睛将手伸过去。

“啪!啪!啪!”

昨日打的左手还没好,前日打的右手又疼起来,几声巨响下来,孟柔险些憋不住眼泪。

打都打了,骂却?没完。

“今日写字少一笔,明日抓药称量又少两厘。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如此?粗心大意,明日施针煎药也?是个祸害。”楚鹤冷着脸把字纸团起来扔在她身上,“我看你是别学?了!”

孟柔抱着字纸不知所措,眼眶险些包不住泪水就要落下来。

“老?师,我真的错了,我……我下次不敢了。”

“滚!”

孟柔委屈巴巴地看着楚鹤,他倚着床柱闭目养神,懒得再多看她一眼,孟柔在原地踌躇一会儿,只得抱着字纸蔫头耷脑地走?了。

正要替他关上门,又有个药瓶扔过来砸在怀里。

里头传来楚鹤的怒吼:“下船之前抄写完,每个字都要对,抄不完不要来见我!”

“是!”

孟柔手忙脚乱地接住药,往前走?了一段,回到自己?的舱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