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就算想撑伞出去,也失了时机。

嬷嬷端了碗热茶过来,孟柔低声道过谢,正想着这雨什么时候才能停,听见郑瑛开口:“上次的事,多谢你。”

孟柔反应过来她是在同自己道谢,可她有什么值得谢的?

“七娘子笄礼那日,多谢娘子在碧玉湖义举畔救人。”嬷嬷看她仍是懵懂,看了眼郑瑛的神色,解释道,“那位落水的小娘子,是我们娘子的小妹。”

原来那天落水的人是郑瑛的妹妹。

“我也没做什么。”孟柔摇头,问道,“她现在还好吗?”

嬷嬷抿着唇没敢答话,又看了眼郑瑛,孟柔同样看过去,只见郑瑛冷笑一声:“她死了。”

孟柔瞪大了眼睛:“死了?”

嬷嬷侍立在侧不敢说话,郑瑛一双美目紧紧地盯着孟柔,似乎想要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但看见孟柔惨白着一张脸,又无趣地别开脸。

“家妹是突发急病,不治身亡。”郑瑛道。

孟柔仍是不敢相信,那天她把人从湖里拖出来后,公主府的医工明明已经把人给救活了,虽然那之后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她也大病了一场,再没机会探问那位小娘子的境况,可心里一直默认她应当没事了。

可她竟然死了。

急病而亡。

郑瑛提及死去的小妹,难免伤怀,提了提手又放下,终究没再继续抚琴,孟柔心里也乱糟糟的,望着不远处的碧玉湖出神。

亭外的雨越下越大,越下越急,刺骨的寒意也从挂帘底下钻进来,孟柔甚至听见头顶有石子敲击滚落的声音,听嬷嬷说,那是夹在雨里的雹子,往年只有在春夏间才有,不知为什么现在又有了。

“她们是什么人?”孟柔指着碧玉湖边夹道上一行避雨的人问,那些妇人们身穿喜庆的红衣,有的手里捧着精巧的盒子,有的提着系红绸的木箱,正着急忙慌地寻地方避雨,“她们是来给七娘提亲的?”

江婉的笄礼那样热闹,席上流露结亲之意的人家不在少数,孟柔虽没真切见过,但曾听傲霜说过几句,说是最迟不过近年末,江婉的婚事应当就能定下来。

孟柔看着她们,心里突然又想起了小郑娘子,她和江婉年岁相仿,同样是十五、十六的小娘子,花一样的年纪,江婉马上就要为人妇,小郑娘子却已经夭折,再没有以后了。

话音刚落,郑瑛和嬷嬷却同时惊异地朝她看来。

“你当真不知道?”

孟柔不解。

“不年不节带这么多礼上门,又没去主院,不是提亲是什么?”她想了想,“难道是府里有谁要做寿?”

“娘子容禀,依长安习俗,凡男方上门求娶,必以鸿雁为凭,联络两家传递书信的冰人腰间必会在显眼处佩雁。”嬷嬷神情复杂,“娘子看看,她们中可有人带着雁形信物?”

孟柔依言看过去,距离太远,她看不清妇人们的样貌,更不晓得她们身上是否带着信物,但是听嬷嬷的话音,她们显然并不是来向江婉提亲的。

不是来提亲,那便是来送礼的了,孟柔道:“是给大夫人的寿礼?”

孟柔勉强振作起精神,不管大夫人怎么对待她,终究是江五的嫡母,况且她身上的这身衣裳,也是大夫人找裁缝给她量了身量做成的。若是大夫人要过寿,她于情于理也该准备好仪礼送过去。

“你究竟是真不明白,还是在装傻。”郑瑛把琴一推,“她们带着重礼,自然是要来议婚,不是婉娘,自然是有别的有待议婚之人。家里只有五郎和十二郎婚事未定,难不成她们看中的是才刚束发的十二郎?”

她们是来向江铣提亲的。

孟柔猛地起身,冲着郑瑛怒道:“你胡说!江铣明明已经娶妻,怎么可能会有人再上门给他提亲?那些人分明是,分明是……”

她分明就是江五的妻子,江五分明已经有了妻子。晋阳公主是外人,不知道江五一个外臣是否婚娶也很正常,可旁人不知道也就罢了,郑瑛……郑瑛是江五的二嫂,也是她的妯娌。

她分明就站在郑瑛眼前,郑瑛为什么还会说江铣婚事未定?

眼见孟柔神思不属,郑瑛稍一细想便明白过来。

“你以为,你是江铣的妻子?”郑瑛像是听说了什么趣闻,忍俊不禁道,“妻者,齐也。江家是当朝一品国公,世系源流,规矩严谨,五郎是公府子弟,就算是庶出子,也只会与门当户对的人家往来议婚,更何况他如今已是朝中正四品将官。你一个庶人,凭什么觉得能做他的妻子?”

“就凭我是!我是江五的妻子,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孟柔道,“我与他成婚禀明了天地神明,又在官府落了籍,有婚书为证!”

“婚书现在何处?”

“就在……”

孟柔一怔,婚书分有正书与别纸,别纸在落籍时已经递交官府,正书原该留在家里好好存放,可是去年整修过后,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就算真有这份婚书,也是无用。堂上椿萱俱在,五郎不经尊长首肯在外私娶有违礼法,父亲母亲不肯认你,就算五郎愿意尊你为正妻,又有何用?更何况……”郑瑛打断她,“你说你是明媒正娶,但六礼之后,新妇还要谒拜祖先。你到长安半年有余,五郎可有提过让你入宗庙?”

三月而庙见,方称来妇。

第21章 第 21 章 萍蓬转

孟柔离开之后,嬷嬷忍不住道:“孟氏也算救过珏娘,娘子又何必……”

“她跳了一回水,便得中晋阳公主青眼,一介庶人也能越礼一步登天成为公主宾客。可是珏娘呢?”提到小郑娘子,郑瑛难掩哀痛,“珏娘她还不满十五岁,前一刻还在同我撒娇说不愿嫁人,可一转眼……我妹妹死了,她却踩着阿珏的尸骨向上爬,这算哪门子救人!”

话虽如此,实则两人心知肚明,小郑娘子的死同孟柔扯不上半点关系。

郑瑛如此激愤,也不过是迁怒而已。

“天色也不早了,娘子,咱们还是先回去吧。”见郑瑛仍然坐在原地默默垂泪,嬷嬷叹息,“娘子也该多保重自身才是,若是珏娘地下有知,想必也不愿娘子为她哀毁过度。况且在府中奏演哀乐,究竟不合规矩,若是被夫人知道,又免不了一场官司。”

郑瑛却道:“我在这个家里日日规行矩步,事事力求明哲保身,结果就是被人当成傻子欺负,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能在江府落水。可真凶呢?夫人已经为她定好亲事,听说不久便要过门了!”

“娘子!”

最开始,郑瑛确实以为小妹是意外失足落水。世家大族的女子最重清誉,当时她一心只顾着怎么遮掩过去,好能保全妹妹的声誉,竟没在第一时间发觉此事端倪,事后才觉出不对,碧玉湖边重重花木,郑珏好好地走在路上,怎么会无故落水?更何况江婉笄礼遍请各家女眷,又早早地放出消息说县主会来,江府的人手就算再怎么不足,也不至于会生出这样大的纰漏,让女客落水了都无人知晓。后来得知小妹去世,郑瑛一连数日都不曾踏出房门,只听人说孟柔被大夫人责罚,又听说大夫人身边的老嬷嬷也被人赶走了,她也没把这些事往一处联系。

直到那日她去给大夫人请安时,临时起意去探望同样久未出门的江婉,意外听见江婉同她庶母的交谈才知道,自己的妹妹竟然是被江婉推进湖里的。

而她妹妹被害的原因,不过是一门尚未议定的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