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耐一天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林寓娘气到极致,奋力推开?赢铣。

“你们这?些混账!为什?么死的是他,不是你们!”

同?样的桎梏,同?样的力道,从前林寓娘挣扎过无数回,推拒过无数回,从来没有成功过,可不知为何,这?一回却?轻巧地将嬴铣推开?了。

嬴铣惨白着一张脸,嗫喏许久。

“……你宁愿死的是我,是不是。”

“对。”

只是这?一声应和,便?足以让嬴铣伤心彻骨。

林寓娘气愤难消,她恨得?浑身都在?发抖,愤怒到了顶点,她根本不想示弱,偏偏在?玄都观里能够忍住的泪水此刻却?如珠串一般掉下来,她用力喘着气,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支撑着自己不要倒下去。

凭什?么呢?高高在?上的权贵便能对庶人呼来喝去,随意玩弄,需要的时候就索要,不需要的时候就能随意丢弃。人分三六九等,可权贵们是人,庶人也是人。

庶人们,也有温度,有心跳,会伤会痛会流血。

庶人不是不知痛苦只有麻木的物件。

却?听嬴铣轻声道:“你已经不是庶人了。”

“那又如何?”

林寓娘的目光里盈满愤怒,她仇视着他,却?又像是看着其他什?么人,嬴铣承受不住这?目光,匆匆别开?眼。

沉默好一会儿?,嬴铣道:“你随我去一个地方?吧。”

……

公廨才刚迁出?去,嬴铣事务繁忙,通常下值之?后便?直接留在?了公廨那头,只偶尔才能抽空回公府,今日难得?回来得?早,林寓娘也在?,松烟便?打发厨司做些精美的席面,打算多摆几道菜。

可两位主家先后脚回了公府,停留没多久,旋即又套了马车出?门去了。

才刚过午后,一路上阳光正炽烈,嬴铣拉着林寓娘坐在?马车上,力道虽不大,但钳制的意味却?十分浓厚。林寓娘正生着气,原本不想跟来,但赢铣说与楚鹤有关,她也只得?跟着来了。

分明是嬴铣提出?来的,但看见林寓娘点头答应,他的脸色反倒更加难看几分。

马车停在?一处佛寺山门前,只见黄墙红瓦,绿荫森森,林寓娘跳下车辕,怀里仍旧紧紧抱着那座神主位,而她才刚下车,另一只手便?又被嬴铣紧紧握住。

林寓娘皱眉挣了挣:“你放开?我。”

在?车上便?紧紧抓着她,好似生怕她跳车跑了,就这?么拽了一路,便?是林寓娘也觉得?手脚僵硬,何况佛寺方?外?之?地,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

赢铣却?充耳不闻,拉着她往山寺里头走。

佛寺山门上有牌匾,此地名为无漏寺,再往里便?有知客僧出?来相迎。

“阿弥陀佛,施主一路远来辛苦。”

僧人朝二人行礼,林寓娘想要双手合十,一手抱着神主位,另一只手又被拉着,挣一挣挣脱不开?,只得?忍耐着脾气欠身回礼,赢铣倒是十分泰然,只点个头就算了事。

僧人行过礼,看着赢铣同?林寓娘拉拉扯扯的模样,什?么也没说,转身带着两人穿过连廊,绕过大雄宝殿,往更深处走,连廊遮蔽了午后的日光,沿途所见,有僧人持帚洒扫,也有僧人持卷在?树下打坐修行,见他二人经过只是合十行礼,随即又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比起早前去过的玄都观,这?一处寺庙占地虽然也十分宽广,但僧众少了许多,景致也无甚特别,不过是几座殿宇,几尊香炉而已,虽然时时有僧人洒扫,但台阶上仍然留有青苔痕迹。

嬴铣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说着是与楚鹤有关,可林寓娘从来也没听楚鹤提过什?么无漏寺。

此间寺庙少有香客,但看嬴铣的模样却?像是熟门熟路,也没见他吩咐什?么,知客僧便?将他二人引至一间略显简朴的禅房前。

明明已经到了房门前,但僧人却?没有进去,只是掏出?钥匙打开?房门,朝他二人一礼过后便?离开?了。

林寓娘见人走远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带我到这?里来,这?里同?……同?他又有什?么干系?”

她毕竟还是记着嬴铣的吩咐,方?才在?车上时,便?将神主位上写着字的一面朝向怀里,紧紧抱着,没让旁人看见上头楚鹤的名讳。但在?赢铣看来,她抱得?越紧,便?显得?越是珍视。

“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赢铣推开?门,牵着林寓娘跨过门槛走进去,禅房门上落着锁,内里却?点着一圈又一圈的灯烛,佛寺内的禅房自然供有佛像,林寓娘自从学习医术之?后,便?对怪力乱神一类敬而远之?,但既然进了佛寺,仍旧保持着尊重的心态朝佛像行了礼。

佛像左右摆了两张供台,上头放着好几层牌位,都刻有主人姓名,绕到佛像背后也有一张供桌,上头一样摆着十来个牌位,但正中的两个牌位上,一个只写了生卒年月,另一个则是完全空白,光秃秃的什?么也没写,而空白牌位的另一边,则是……

洪氏女之?位。

是洪宝儿?的牌位。

牌位后头放着一尊陶坛,林寓娘想起松烟同?她说过的,应当就是洪宝儿?的骨灰了。

禅房日日有人照管添灯烛,日夜不缺香火供奉,林寓娘看了看洪宝儿?的牌位,复又将目光转向那两座没写名字的牌位。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这?是……”

“你老师犯下滔天大罪,则当凌迟,如此罪人,死后不可收敛,不能立碑,尸骨弃于荒野。”嬴铣眉目平静,他对楚鹤没有一点好感,能够替他立下牌位已经是大发善心,此刻更不可能抬手替他上香。

他紧紧握着林寓娘的手臂,昂首挺胸地站在?那块只写了生卒年月,就连超度祭祀都算违逆犯上的神位面前,神气十足,似是耀武扬威。

一个死人,便?是从棺材堆里爬出?来也成不了气候,何况他根本无从收殓。

可嬴铣的神情中,却?隐隐存着不甘与愤怒。

受凌迟极刑的罪犯,便?是死了也要扬尸弃骨不得?死后安宁,为这?样一个罪人立下神主牌位,自然不能留下姓名,就连写下生卒年月,被人发现了,也是一条谋逆大罪。

林寓娘万万没有想到,嬴铣分明知道轻重,也数次提醒她不允许她提及楚鹤,私底下却?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安置了楚鹤无处可依的亡魂。

与乌檀木底,大漆描金的牌位相比,手中这?块神主牌位,只能算得?上是简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