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寓娘拿着白木皮,在厢房里?左转右转,支摘窗上镶着白铜皮,案上摆着金香炉,没有一处不尽善尽美的,可这是人?家的地方?,没有一处是她的,也没有一处能供老师安置。

无头苍蝇似的乱转一圈,抱着木皮闷头往外走,险些与步伐匆忙的嬴铣撞个正?着。

“寓娘,你没伤着吧?”嬴铣连忙扶住她,“你生?气了?对?不住,我不知道她会去?宴席上,是我不好。我保证,再也不会让她犯到?你跟前了,我……”

林寓娘恍若未闻,紧紧将木皮抱在怀里?,仍要往前走,扯了扯手臂却没扯动。

“松开。”

赢铣却没松手,反倒攥得更紧了。

“寓娘你听我说,今日之事我确实不知情,我当真不知晓……我以后?已经多注意,我已经去?信江府警告过?他们?了,当然,这里?头也有我的不是,从前我忙于征战,不常待在京里?头,虽然知道她借着我的名头四处招摇却没来?得及管束,你别生?气,我、我一定……”

乱七八糟的,林寓娘根本没听明白他在说些什么,此时也根本不耐烦听他扯这些闲篇,只是皱眉挣开手臂:“你松开我。”

“对?不起,寓娘我真的……”

嬴铣才刚走出皇城门,便听人?回报得知林寓娘接了长孙镜的帖,前往玄都观赴宴。长孙镜的宴席哪里?是那样好去?的,果不其然,那回报的军士随后?便说,江府的戴夫人?也接了这个帖。

嬴铣早就知道江府的那些小动作?,无非是见他出族之后?不但没有变成白身庶人?烂在泥地里?,反倒得了赐姓,屡屡加封,风头正?盛,而江府不但丢了大?脸,江谦那个废物还?闹了和离,连带着仕途也受损。

便想着如何能修复好关系,让他再回江府。

毕竟是实打实的骨肉血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就算他出族改姓,嬴铣终究还?是江铣。

就算最后?不能修复好关系,也能借着他徐国公的名头,攫取一些利益。

这等无关大?局的小事,嬴铣一向是懒得理会,或者说,看?着他们?前倨后?恭拼了命地同他扯上关系的丑态,也是他无聊日子中的一些调节。

可让戴怀芹犯到?林寓娘跟前,惹得她生?气,却是嬴铣万万没有想到?的。

才刚得知消息,他便快马加鞭地往玄都观赶,到?了却扑了个空,于是又急匆匆往家里?赶。

而林寓娘也果真生?气了,闹着就要走,赢铣哪里?敢在这时候松手,心底里?将长孙镜、戴怀芹连带着江家的一干人?等骂了个遍,面上却做出可怜兮兮的模样来?。

“我真的知错了,寓娘,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你发出来?好不好?我以后?真的……”

林寓娘抬眼:“放手。”

嬴铣被那目光一刺,竟不由自主地松了手,林寓娘没了桎梏抬腿便往外走,嬴铣怔愣一瞬,连忙追上去?重新拉住人?。

“寓娘,你听我解释,我……”

垂下眼,却看?见被林寓娘好好护在怀里?的神主牌位。

上头刻着楚鹤的姓名。

第113章 第 113 章 无漏寺

嬴铣早知道这?块树皮的存在?, 楚鹤死了,这?个消息是他亲口?告诉林寓娘的,林寓娘起先不信,后来却?又信了, 还裁出?一块桑树皮做成了楚鹤的神主位, 时时放在?箱笼中, 须臾不离。

林寓娘没有避着旁人,所以嬴铣轻而易举地便?知道了这?块神主位的存在?,他告诉自己, 人已经死了, 就算留着一块神位又如何?一块树皮而已, 一把火便?能烧掉,算不得?什?么。

楚鹤也是一样,他活着尚且是个无用庶人,死了也只剩下一块树皮而已。

算不得?什?么。

可一提到这?个名字,脑海中却?挥之?不去地想起, 当日在?江城时看见的那封婚书。

在?江城时他曾亲眼见过的,林寓娘为另一个男人穿上的红嫁衣。

看见那牌位,嬴铣面色一僵,连带着手掌也不由自主地渐渐松开?, 但很快他便?又攥紧了。

“寓娘, 你这?是要上哪儿?去?”他尽力克制着自己的神情,装出?一副自然态度,“你忘了我说的了?在?长安, 关于这?个人的事,关于这?个人的一切东西,最?好都不要……”

“我见过晋阳公主了。”

林寓娘声音很冷。

经由赢铣的提醒, 她的确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在?高句丽,皇帝赏脸见她,下一瞬嬴铣便?急匆匆地跑到她跟前,耳提面命地让她把楚鹤的名字咽在?肚子里。

再要问为什?么,却?又讳莫如深。

“凌迟,谋逆,是吗?”林寓娘冷笑,“那又如何,我不怕。”

楚鹤谋刺公主,毁坏一桩皇家婚事,触怒皇帝,最?终落得?极刑加身的下场。这?样的一个罪逆要犯,换作?旁人自然是要避之?不及。

可是她怎么能避开??

楚鹤是她的老师。林寓娘的这?个名字,林寓娘的性命,她这?一身医术,医工的身份,所谓的军功,还有什?么劳什?子的县主尊位,全都是楚鹤给的。若不是楚鹤,她只怕早在?那个冬天便?死在?了城门口?冰冷的池渠里。

她又怎么能像旁人一样,避之?不及呢?

嬴铣咬着腮,额间青筋一阵跳动?,忍了又忍,尽力平缓着气息开?口?:“……他已经写下放妻书,就放在?我书房里。你要去看吗?他写了放妻书,你已经不再是他的妻子,你与他已经毫无关系。”

林寓娘充耳不闻,嬴铣的语气便?也不由自主地尖刻了起来。

“你别忘了,我手上还有你的婚书。孟柔,林寓娘。不管你是谁,你已经与我有婚书。我才是与你有干系的那个人。那个姓楚的医工,那个庶人,他根本……”

“你放开?我!”

林寓娘奋力挣扎起来,她手掌握成拳,奋力推拒着嬴铣如铁钳一般的手臂,她本就力弱,对阵强敌便?该使出?全力,可偏偏她有一半的力道却?是在?尽力护着怀里的神主位。

赢铣咬紧牙关:“不过是一个死人,就值得?你这?般护着,他犯下大逆罪名,论罪原当株连,他犯下这?等罪行时可曾想到过你?你就难道宁愿被他株连,同?他一道去死吗?!”

“对!就算他是个死人又如何,就算他犯下大逆又如何?!”气到头上,林寓娘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气什?么,“这?世上只有他一人对我好,便?是受他株连又如何?通婚书,答婚书。你们这?些金贵人的花招层出?不穷,何曾问过我们的意见?你手上的那些婚书分明是逼迫我签下,我若不认,便?是到了阎王殿前也是不作?数。他写过放妻书又如何,左右不过是你们逼他写的,你们这?些人从来都是这?样,只将我们庶人看作?草芥,庶人的性命,庶人的尊严,庶人的……”

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