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寓娘后知后觉,匆忙别?过头。

“寓娘?你怎么了?”赢铣挑挑眉,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却又不知动到了哪里,闷哼一声收回手。

听见动静,林寓娘不得不抬头看了一眼,赢铣五指张开,正握在胸前虬结的肌肉上,才刚射过箭,本就扎实的肌肉更加贲张,简直让人无法忽视。

可林寓娘还是看见了指缝中露出的,两道?伤疤。

一道?较为陈旧,是用利器刺伤,另一道?则是崭新的箭伤,用利器剜除箭矢后缝合过,经过细心?照料,已?经生出鲜红的血肉。

嬴铣捂着伤处,一双眼睛却仍关切地望着林寓娘,似是在问她究竟为何不高兴,为何心?绪难宁。

林寓娘同他对视一会儿,别?开眼。

“你的伤口崩裂了,我帮你处理一下?吧。”

……

赢铣肩上的箭伤深可见骨,又伤在要紧处,受了这样重的伤原本应该好好将养,可那时情势紧急,他又是折断箭杆与敌人拼杀,又是在缝合过后压紧伤口,没事?人一般在山间树林中与人鏖战。

也?亏得他底子?好,受了这样重的伤这样折腾,一没发高热,二没生脓疮,全须全影地活到了战事?结束。回到幽州之后,林寓娘虽然与他同住在刺史府里,可一个住在墙根角,另一个随侍天子?身?侧,寻常碰不着面,也?就无从替他检查伤口。不过想想徐国公身?为天子?近臣,上赶着要替他问平安脉的名医只多不少?,又何必等她来操这个闲心?。

果然,才刚一打眼,林寓娘便看见当日伤处已?经愈合,血肉已?经新生,只要好好将养,日后应当不会留下?什么隐患。

可赢铣却赤身?裸体站在庭中吹着冷风习练什么骑射,这不就牵动伤口了吗。

林寓娘搞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只是有?些着恼,可身?体是他自己的,她的这份恼,既没有?来由,也?没有?发泄的余地。

左近就是水榭,林寓娘原想着让下?人取来灯烛伤药,给嬴铣简单看过就走,可不但左右都?无人,嬴铣还两手一摊,说自己不常回来,并不知晓哪里备有?伤药,林寓娘只得将人往自己暂住的院子?里走。

转过弯,别?院里头的仆婢像是知道?主人就要回来,已?经提前点上灯,可左右喊了好几声,不管是小金还是十七娘,都?没人应答,林寓娘只得将人领进屋子?安顿好,又将箱笼里的医箱翻出来。

林寓娘走得急,天色又昏暗,是以并没瞧见,赢铣手虽敷在伤处上,却得意地扬了扬眉毛,只在她回过身?时,又丧眉搭着眼,捂着肩膀小声嘶气。

吃了在营州时的教训,这回好不容易将人带进了长安城,赢铣没再敢把人往他的住处领,徐国公府面积宽广,园林格局复杂,除非林寓娘绕着院子?走完一圈又一圈,或是登上高处,否则不会发现?她现?下?所居的“客院”,实际就在整座府邸的最中心?,甚至论格局,还比赢铣现?在所住的“主院”更大了一圈。

此?处地气最好,装潢也?最精心?,嬴铣没选在这里作主院,原本只是因为这里离前院太远,不方便他做事?而已?,却不想终有?一日,这里还能迎来它的主人。

分明是自家的地界,自家的屋院,赢铣被林寓娘领着踏进门槛时却十足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什么,静悄悄地坐在高凳上,楠木的坐榻,绣锦填软缎的坐垫,象牙镶嵌的凭几,雕漆的屏风,原本再熟悉不过的一切,只是因为多了了一个人的气息,这些失去?生命的死物仿佛也?都?添上了几分暖意。

透过薄薄一层纱帘,能瞧见内室影影绰绰的人影,赢铣倏地收回视线,低眉顺眼地坐在原地,下?一瞬,便见林寓娘提着医箱走出来。

“如今既然战事?平定,你也?不需再上战场,就该好好养伤才是。”林寓娘借着烛火,仔仔细细检查了赢铣的箭伤,当日缝合时她用的是桑皮制成的线,这种线柔韧纤细,穿针缝线时与寻常棉线几乎无异,但会随着伤口愈合一并长在肉里,直至消失,便省去?了伤愈后拆线的再次受伤。

但大概是后来为他处理伤口的医工并不清楚详情,只以为她用的是寻常棉线,既然伤口已?经愈合,便想着要将缝合的棉线拆卸下?来,如此?在伤口上又添了些撕裂的伤痕。

方才崩裂的并非是箭伤,而是这些在伤疤上再添的新伤。林寓娘无意再想旁人做了些什么,只当是寻常伤口,上过伤药,简单包扎便好。

但不论如何,皮肉伤也?是伤,长期牵拉撕扯不但会留疤,日后行动也?会受限。

“你只暂且忍耐这几日,待伤口完全好全,再习练骑射也?是一样。你的功夫不会在这一两日便荒废了,但若是落下?经年的伤口,以后只会……”

话还没说完,温热的气息靠近,干燥又柔软的触觉蹭上脸颊,轻轻一触便又分离。

林寓娘睫毛轻颤,好一会儿才发觉发生了什么,抬起眼,赢铣手肘撑在案上,笑得羞赧又得意,活像是一只才刚偷到腥的猫。

是,他吻了她,又一次。

可是她能把他怎么样呢?

像是过热的烙铁骤然没入冰水中,轻轻一声响,林寓娘只觉得自己从没有?这般冷静过,她垂眸,继续将手上的伤处处理好,收拾好伤药。

为着给嬴铣处理伤口,林寓娘没有?坐凳,只是蹲在他身?前,她身?形较小,又靠得这么近,嬴铣稍一伸手就能将人揽入怀中。可就是靠得这样近,她闭口不言,脸上没有?一丝羞怯,也?没有?一丝恼恨,既没有?羞臊得双颊绯红,也?没有?因他的亲近而火冒三丈,就像先前一样,愤怒地指责他的种种不是。

赢铣却在这种沉默中越发慌乱,笑意支撑不住,脸色也?变得难看:“寓娘,我……”

“你如此?作为,不过是有?恃无恐,认定我已?经住在你家,别?无去?处,又求告无门而已?。”林寓娘神?色极平静,又极冷淡,“何况不过是一个吻,你我曾经成婚三年,什么都?已?经做过了,难道?还差这一个吻?你是堂堂徐国公,大将军,而我不过一个医工,不过是一个吻,难道?还能告到公廨面前吗。”

“不,不是这样,我并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我只是……”

“你没有?这个意思,你只是这样做了。”

就像从前每一次一样。

林寓娘收拾好医箱,直起身?:“我只是个庶人,所以你对我做任何事?都?没有?代价,所以可以对我放肆做任何事?,若是换作旁人……”

“我没有?!”赢铣也?顾不上装病了,倏地站起身?,“我只是想……”

他想去?触碰林寓娘,可才要将手搭上林寓娘的肩,却又蜷起指尖,收回了手。

“我只是想,与你亲近而已?。”

夜深露重,夜风太凉,心?冷了,就连身?上也?跟着一阵又一阵的泛起冷劲。

“从来没有?其?他人,我只是想要亲近你而已?。”

赢铣环顾周围,才刚进屋时,只觉得黄澄澄的烛光照得心?里发暖,如今再看,却只觉得这光一片片的油腻招人厌烦,这里的陈设,一桌一椅,一草一木,都?是如此?熟悉,纹丝未动。

纹丝未动。

林寓娘领他进屋之后,自行去?箱笼中翻找医箱,住进来这么些天了,林寓娘却还是没有?收拾行李,仍是一副随时能走的模样。

她并不想要常住。

也?并不想要他。

“我想要亲近的只有?你,除了你以外,我根本不想亲近其?他人。这么多年了……”他低声说,“也?只有?你一人而已?。

“还说什么士庶,这与士庶又有?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