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这也?要记在心?上,我只怕要累死了。”林寓娘简直哭笑不得,又道?,“说起来,我还没有?谢过娘子?与余医工替我作保。”
孙家母子?在县衙上构陷她的那天,赢铣曾经同她说过,幽州城内许多人都?在保书上签名,替她担保人品,作证她不会杀人。
虽说这封保书还没有来得起作用,嬴铣就来了,可这其?中的恩义,林寓娘却一直记在心?上。
只可惜后来跟随皇帝来到长安,也?来不及一一谢过。
余氏夫妻正是最早在保书上签名的人之一,林寓娘正要朝她行礼,余娘子?连连摆手将她扶起来。
“不过是签了两个名字而已?,算不上什么大忙,你的为人我们都?信得过,所谓杀人,当然是无稽之谈,且你的医术如何,在医舍之中,也?是有?目共睹。”余娘子?道?,“虽说早就知道?那家人是胡乱攀扯,妨害不到什么,也?见着他们自食恶果,但如今亲眼见你果真好好的,我心?里的这块石头,也?总算是落下?了。”
林寓娘道:“什么自食恶果?”
“你不知道?”余娘子一愣,点点头,“是了,圣驾离开幽州之后,才有?的开棺验尸呢。”
“开棺验尸?”
余娘子?点点头,仲秋时节天气正刚转凉,一阵劲风吹来,吹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我们这些做医药活计的,最忌惮的就是扯上人命官司,那日听说有?人告你杀人害命,不明就里,也?不知该怎么帮忙,只得急匆匆写了保书上交县衙,不过事?后看来,倒是多此?一举。孙家母子?三人告上县衙,说她家儿媳是因你而死,可是算算时日,她是你离开幽州之后两个月才死的,那时你正在高句丽,千里之外,哪里能害得了一条人命?只是毕竟牵扯一条人命,县令与县尉不得不将这当成人命官司来查,既然人已?经死了,头一件便是将人挖出来,开棺验一验死因。”
大概是为免犯忌讳,县令拖了又拖,生生拖到圣驾移步之后才带着一众杂役去?寻尸体,孙家人住在城郊,仅有?几亩田地也?都?荒杂得不成样子?,杂役们几乎将整片地方都?翻了过来,才终于在地里挖到了一具女尸。
“活着的时候好歹还是他家的儿媳,死了不葬入祖坟,竟是随便找了个地方埋了,无棺无椁,如何能够往生极乐?有?人说,是他们太过苛待,逝者?幽冥也?不得安宁,才指引着差役们找到了她的尸身?。”
差役们寻踪的行动声势浩大,城里早有?人听说风声前去?看热闹,到了寻到尸体的那一日,更是几乎半个县里的人都?到齐了。
“尸体埋下?才不过多少?时间,竟然已?经朽烂得不成样子?,更为触目惊心?的,却是尸身?咽喉处的黑紫,几乎透过骨髓,分明是砒霜中毒的迹象。”余娘子?搓了搓手臂,仍有?余悸道?,“县令当即派人前去?城中各家医药铺子?详查,果然找出月前孙家婆子?曾经购买过砒霜杀鼠的记录。”
如此?案情勘定,孙家大儿媳既不是因林寓娘诊治不利而死,也?不是因小产后虚弱而死,而是被孙家婆子?给活活毒死的。
“孙家母子?罪犯故杀,主犯孙婆子?犯死,她的两个儿子?因为从旁帮凶,也?都?判了流刑。也?算是自食恶果了。”
“不错,”林寓娘点点头,却有?些怅然,“他们的确是自食恶果了。”
若孙家儿媳的确是被砒霜毒死,那么孙家婆子?当真是罪大恶极,罚当其?罪了。
可若当真如此?,有?这样大的纰漏,孙家婆子?又怎敢堂而皇之地将这一条人命栽在她身?上?
孙家儿媳若是因产后虚弱而死,曾经医治过她的林寓娘势必会登名上案卷,即便最后查清她的医治并没有?任何问题。但若孙家儿媳是被婆母毒死,案卷上除了买药行凶的种种经过,其?余一个字,一个不相干的人,都?不必记录。
活人若是吃下?砒霜而死,毒素不应只在咽喉,而应该是在肚腹五脏之中,只在咽喉,只因是死后从尸身?口部处灌下?。又是翻泥地,又是翻尸身?,这样大费周章,坐实这样一桩杀人大案,只不过是为了将林寓娘干干净净择出来而已?。
孙家母子?想要诬告她杀人,如此?谋财害命,诬告反坐,罚当其?罪,死不足惜,从结果上来说,这的确算得上是公平。
可是孙家儿媳的一条命,虽然葬送在孙家人手上,却并非是他们母子?亲自动手……
若她的死当真与孙家母子?有?关,县衙的人也?不必费心?思给尸身?灌下?砒霜了。
恶人自食其?果,她原就无辜,在此?事?中也?没有?受到牵连,甚至没有?留下?半点痕迹。这都?是因为嬴铣安排妥当的缘故,林寓娘原本应该很满意了。
可心?中却总忍不住有?些失落。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在失落些什么。
乘车回到徐国公府,为着方便马车牵回马厩,仍旧是从前院进,可同前两日不同,门前的拴马柱上既没有?系着缰绳,跨过门槛,也?没再见急匆匆跑来跑去?的公府众人。
“大概是快到暮鼓响,都?提前下?值了吧。”
林寓娘一边想着,一边揣着得来不易的医籍往里走。
她的医籍已?经到手,可楚鹤的医书何时能够刊印呢?长安城里连地砖缝里都?恨不得能抠出金子?来。
可她想要做的事?,为何总是没有?门路能走。
“咻咚!”
松烟去?马厩去?了,周围别?说跑腿的军士,就连侍女、侍从,一个鬼影子?也?没有?,天尚未黑,可场院宽大,穿堂风吹动树枝树叶,沙沙声惊起林寓娘一身?鸡皮疙瘩。
偏生这时候月洞门后,极静谧时又传来几声怪异声响。
从前院去?后院,这里是必经之路松烟带她去?后院时走的就是这一条路,那里应当有?一处水榭,一处水塘,一处演武场。
别?是什么时候落水的水鬼在寻人吧?
林寓娘暗骂嬴铣为何要将宅子?建得这样大,又骂他这样大的宅子?里头为何不知道?多安排几个人,怀里紧紧抱着小木盒,缩手缩脚越过月洞门,只想着尽快回后院里头去?。
却又听见一声:“咻咚!”
天快要黑了,偌大的府里也?没个人来点灯,林寓娘只得闷头往前走,却不妨又听见一声一样的声响,紧接着却是一句:“寓娘?”
这是哪里的水鬼,竟然还知道?她的名字!林寓娘惊得险些没嚷出声,回头一看,唤她的却是嬴铣。
“寓娘,你回来了。”嬴铣将才刚取出的箭矢插进箭囊,走到她跟前,疑道?,“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惨白?”
林寓娘一口气险些没倒过来,好半晌才回过神?。
“你在练习射箭?”林寓娘看看赢铣手中的弓,又看看远处被扎成刺猬的箭靶,长出一口气,“这么晚了,练射箭?”
说完了突然想起来,他方才是不是唤她……
“是啊。”赢铣晃了晃白生生的胳膊,揉了揉肩膀,将长弓挂回架子?上,“受伤之后许久不练骑射,回京之后又诸多事?务繁杂,眼下?才有?片刻闲暇。”
在高句丽时餐风露宿,连林寓娘也?被盛夏烈日晒得黑了些,更别?说是阵前拼杀的赢铣了,可自从打完仗后,赢铣虽然仍然总在外头奔波,露在外头的皮肤却一日比一日白,等回到长安,便同平时无异了。
可眼下?打着赤膊,露出一身?健壮的肌肉时,脖颈与胸腹之间还是形成了鲜明对比,脖颈以上是棕色,手臂及腰腹却是近乎透明的白,眼下?天色将暗未暗,更是白得显眼。
等等……赤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