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难怪,毕竟那?孙家婆子说了,她家儿?媳确实是在林寓娘医治之后就死了,孙二胳膊上的那?道?伤,也确实是林寓娘所刺。
人证物证俱在,也不算是构陷了她,林寓娘怎么会不着急,不心?慌?
刺史夫人看差不多了,也没?打算吊着林寓娘太?久,毕竟比起这小小的一桩“杀人案”,还是刺史夫人的事更加要紧。
“你?们说的是,我与林娘子相识一场,又确实与县令家的娘子相熟,这个忙,的确是不能不帮。这样吧,我托大?,过两日设个宴席,将县令家的娘子请上来,让她见一见林娘子,等真见到了人,便会知道?林娘子并非是那?等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匪徒。”
等县令娘子回?了家,吹一吹枕头风,一桩天大?祸事就能这么消弭于无?形。
像林寓娘这样的庶人,最害怕的就是进公廨衙署,更何况她这回?惹上的可是杀人官司,能够请到刺史夫人这样的大?人去替她出面周全,于林寓娘来说,也是几辈子才能修来的福报了,何况刺史夫人既不要她叩头谢恩,也不要她以命相报。
刺史夫人用便面遮住脸,凑近林寓娘私语道?:“……自然,日后若是有人说起我们郎主?的不是……”
“孙家儿?媳分明?是被他们所害,害死一个不够,还要来害我!”林寓娘拍案而起,“我不告他们也就罢了,他们还敢来告我,真当这普天下没?有王法了?!”
刺史夫人被吓得往后一倒,被凭几撑着才没?摔翻下去:“林娘子,你?……”
林寓娘生?得玲珑瘦削,又总是温声?细语,众人都以为她性情一定温柔娴静,眼下见她突然暴起,再想起孙家婆子种种指控,竟当真从?她身上觉出些许匪气。
坐席最末的两三位夫人不自觉往后避了避。
刺史夫人也有些意外,硬着头皮道?:“林娘子莫要着急,只要把误会解除了……”
“没?什么可误会的,不就是对质么。”林寓娘站起身就要出门,“我现在便去县廨。”
“等、等等……”刺史夫人这下是真慌了,“林娘子,县廨怎么是能随意去得的?听说他们凡是抓着犯人,总要上了木枷锁打一顿杀威棒再问话,说是这样才能从?犯人嘴里问出实话来。你?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哪里受得了那?等折磨,还是从?长计议的好。我认识县令娘子,不若就让我先去……”
“多谢夫人好意,只是不必了。”林寓娘朝她行礼,“有陛下御驾在此,天子脚下,我不信还有谁能信口雌黄,凭空造出件冤案来!”
“林娘子、林娘子慢着……你的箱子还没拿!林娘子!”
刺史夫人直着身,眼睁睁看着林寓娘不顾旁人拦阻,竟就这样闯了出去。不过这也难怪,下人们未得吩咐,只以为林寓娘是来这里做客,宾客想要离席,下人们又能怎么拦阻?
方才席间帮腔的几位大略知道?些眉目,此刻也是不知所措:“夫人,这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他们好不容易抓着个林寓娘的把柄,原是想要吓唬吓唬她,哄着她去向嬴铣说好话,谁知道?林寓娘竟是半点不变通,不但不肯接受她的好意,现在还要单枪匹马地去县衙。
刺史夫人懊丧地直拍腿,冲下人道?:“还不快去寻郎主?,事情做不成也就罢了,可千万别?再把人给得罪了!”
……
“……我家儿?媳年轻力壮,即便不幸意外小产,但也只是有些虚弱而已,况且时隔数月,若有什么伤病也早好全了。只是我们一家人关?心?则乱,听信了林氏的谎言,真以为她怀的是什么双胞胎,一个小产了另一个还在肚子里头,这才耗费许多银钱,买了许多汤药,还任由林氏在她身上扎了许多银针……我可怜的儿?啊,好好的一条性命,竟就这样白白被拖死了!”
公堂之上,孙婆子跪在地上哭天抹泪,满脸皮肉层层叠叠挤在一起,泪水如同瀑布一般冲过层层叠嶂落在地上,竟然在青石地板上洇出一小团灰迹,她的两个儿?子分别?跪在她左右两侧,皆是以袖掩面,悲戚不已。
孙大?哭着喊他死去的妻子和未能出世的孩儿?,孙二则痛哭着悼念他慈和的长嫂。
两边差役神情肃穆,像是也被这哭声?所感染,又像是心?如铁石,不为所动。
林寓娘闯出刺史府时满怀激愤,当日孙家母子突然变脸,嘴上说着是要与她说亲成亲,实则是以武力要挟着要对她不利,若非她箱中藏着匕首,又及时拿出匕首伤了孙二,也不知道?那?天能不能顺利走出孙家。
至于孙家儿?媳,经过林寓娘医治之后,被死胎消耗的身体原本已见起色,就算医药上有所延误,也不至于再有碍于性命,在林寓娘离开?幽州的这段时间,孙家分明?还发生?了什么事,才让孙家儿?媳早早死去。
事有前因后果?,林寓娘伤了孙二那?是事出有因,平白无?故的,无?怨又无?仇,若没?有前因,她为何要从?内城大?老远地跑去城郊伤害一个素无?往来的人?至于替孙家儿?媳治病的事,所有医方皆有医案在录,她随身携带着这些医案,从?幽州到高句丽,又从?高句丽带回?了幽州,若有纠纷,只取出医案,再请仵作验尸对证就是了。
原本在刺史府上,林寓娘听着席间刺史夫人转述的孙家母子句句污蔑,除开?愤怒之余只觉荒谬,冲出刺史府时,也一心?认为只要到了堂上说清事实,便能自证清白。
她毕竟在幽州待了大?半年,如何从?花厅离开?刺史府,又如何从?刺史府到范阳县廨,林寓娘是熟门熟路,不到两刻功夫就到了。
可等真见着那?玄色重门与兽雕影壁,由后知后觉地生?出些退却之意。
从?来民不与官斗,平头百姓只有恨不得绕着官廨走的,哪里还有像林寓娘这般送上门来的?或许是在军营里待得太?久,又总与吴顺等人来往,见过将军见过天子,连胆子都被养大?了,一听说孙家母子要诬告,急匆匆就跑了过来。
出门时想着的是,她与刺史夫人席面上的娘子们都不同,县廨公堂重地,她早在安宁县时,为着江五的下落便已经闯了许多次,甚至堵在县廨门前,生?生?堵得县令下轿,与她另指了一条明?路。什么杀威棒木枷锁,她行得端做得正,也不信天子脚下还能有冤狱。
可等真到了这范阳县廨门前,眼前浮现的却是上一回?,被差役强压着走进去的场景。
范阳县要上交医工,在籍医工不够数,再征医工还不够数,便征到了林寓娘头上。那?时林寓娘也是个良籍百姓,清白门户,行得端做得正,既没?有谋财也没?有害命。
可进了这玄门公廨之后,还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再一想刺史夫人说的那?些话,县衙里的差役,为着要出实话来,总得先将犯人打一顿再问话。
林寓娘更是发怵。
正在门前踟蹰,当值的差役却将她认了出来。
“这位娘子是……林医工?”差役朝她行礼,“某家里弟兄在军中任职,前些日子城东祭祀时,同某说过林娘子在军中的事,还说林娘子得圣上青眼,是大?秦的头一位女医工,悬壶济世,德才兼备,竟比许多尸位素餐的医工更名符其实。”
林寓娘正不知该如何接这话,又听他问道?:“林娘子来县廨是有何贵干?要见谁?某这就为您通传。”
“我是……”
林寓娘更是不知该不该说。
林寓娘张口结舌,差役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神色中透出些洞察。
“娘子是为着孙家案子来的吧?正巧,他们正在里头过堂,娘子随我来吧。”说着便引林寓娘入内。
听刺史夫人说,孙家母子是诉人,要告她林寓娘伤人害人,既是如此,林寓娘便是被告了。诉人过堂,怎么还能让被告前去旁观?她既然成了被告,怎么没?有木锁木枷,差役反倒温言细语请她入内?
林寓娘满脑袋浆糊想不明?白,既疑心?差役引她入内是个圈套,又疑心?差役若要捉拿她归案,直接动手就是,又何必多此一举设个圈套。
既来之,则安之。左右是已经到了这里,走也不是,逃也不是,林寓娘干脆定一定心?神,随同差役走进县廨。
才刚绕过影壁,便听见孙婆子跪在堂上空口白牙便将事实黑白掉了个个儿?,她说得声?泪俱下,若非林寓娘正是当事之人,分明?记得当日事孙家儿?媳受困于死胎,身染沉疴,延医用药烧符水都不管用,辗转求到林寓娘跟前才诊出病因,只怕也要信了孙婆子的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