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扛什么扛, 把你衣襟拉起来, 小娘子面皮薄, 受不得气,一会儿万一跑到扶余人的窝里头,可不得被?生吞活剥!”
十来个士兵或坐或立, 听见这话都齐齐哄笑起来, 被?他们?调笑的女子气得红了脸, 盔帽下露出一双不驯的眼。
“素来听闻长孙将?军治军‘严明’,如今一看果不其?然?。”她啐了一口,指着其?中头领模样,方才也是?带头起哄的那个,“出来, 背地里说?闲话算什么本事,有种的就和我打一场。”
头领一愣,挑起眼角极狎昵地从上到下打量她一圈,又从下到上打量看回去, 盯着那双黑黝黝的眼睛, 咧开嘴角露出两排黄牙。
“怎么,看上小爷了?可惜家中已有黄脸婆,你来了只能做妾。”
众人又是?一番哄笑。
“你!”女子气极, 干脆拔出佩刀指着他,“少废话,敢不敢打!”
士兵们?年岁正当时, 又刚操练完,正是?血气旺盛的时候,见着个矮小清秀的身影经过?,腰肢纤细,一看就是?个女人,便以为她是?哪家帐下的营妓,嘴上不免多调侃两句,男女本就有别?,又是?在军营重地,见她拔了刀,士兵们?也都不以为意。
“穿着男人衣裳还真当自己是?个男人了,”头领慢慢悠悠站起身,“也罢,先说?好,要是?打输了,可得跟我回家去伺候舅……”
“姑”字尚未出口,刀锋竟已逼近眼睫,头领眉目一凝,就地打滚躲开这一劈,只听“咔”地一声闷响,头领方才所倚的旗杆竟被?劈入寸余。
一击未中,女子很快拔了刀,长喝一声又朝头领劈砍而来,头领连忙抽刀来挡,但也不知女子究竟哪来的蛮力,三两下劈砍过?后,头领手中才刚磨利的横刀就被?劈出缺口。
“你个娼妇,疯婆子,不过?玩笑而已,军营里头你跟我拼什么命!”
“呸!娼妇肚子里爬出来的烂货,有爹生没爹养的玩意儿。”女子手上使劲,嘴上也不肯服输,“有胆子坏我名节没种与我搏命,我今日非杀了你不可。”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可是?长孙将?军麾下的……”
“长孙将?军又如何,我不怕告诉你,姑奶奶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吴顺是?也。”女子腰身如水蛇轻轻一旋,手中长刀劈开空气携着浓浓杀意而下,“将?军若是?要问罪,只管来寻我。”
几番回合下来,头领虎口竟被?震得开裂流血,正要再骂,却又被?女子下一刀打断,周围士兵们?发?觉不对,也都提刀上前想要劝架,但两人缠斗得太紧,一时间竟找不到制止的空隙,只得眼睁睁看着女子用蛮力逼得头领失劲摔在地上。
“小、小姑奶奶,”眼见刀锋再次逼近眼前,头领不得不软了口气,“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过?开个玩笑而已,大家都是?自己人,还求姑奶奶饶命……”
“你当这是?玩笑?放你的狗屁!”
吴顺盯着他脖颈挥刀就砍,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在叫她,声音有些?耳熟,像是?她兄长,吴顺没理会,握紧刀柄就要动手杀人,但终究是?迟了一步,被?人扣住了肩膀。
“吴顺,住手!”
吴顺咬紧牙关,一转头,来者?果然?是?她兄长吴丰。
吴丰面色青黑,三两下便卸了她的刀:“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由得你逞凶斗恶,要打要杀,像个什么样子。”
“阿兄,分明是?这狗贼出言不逊在先,他胆敢羞辱我,我自然?要杀了他泄愤!”
“杀什么杀。”吴丰缴了她的刀,又朝边上士兵道,“还站着做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今日之事若敢泄露半句,我立即禀明了长孙将?军治你们?的罪。”
众士兵见他气宇非凡,身上明光铠锃锃发?亮,知道这是?有衔的将?领,连忙点头哈腰,扶起头领如鸟兽散去。
见人走远了,吴丰这才转头低声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大将?军不是?让你照顾林娘子吗,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
说?起林氏,吴顺更是?不忿。
吴家亲长都没了,家里只剩下兄妹两个,吴丰担心吴顺一个人在老家要受欺负,从来是?走到哪就把妹妹带到哪,吴顺因此习得一身武艺,长到十六岁,正巧碰上东征高?句丽,软磨硬泡着让兄长给她置办了一身盔甲,就等着在战场上同兄长一样建功立业,为家族添光。
可惜的是?,在征玄菟时,北路秦军在营州分兵,裴方正率领大队兵马绕道北上前往通定,由甬道渡过?辽水,而赢铣则亲率一千士卒大张旗鼓由柳城往东,在辽水之畔大兴工事,佯装意取怀远镇,制造假象替裴方正等人打掩护。
吴顺同吴丰一样留在了怀远镇诱敌,等赢铣下令弃置所有工事,绕路北上渡河与大军合营时,裴方正已经率领着北线大军,十一日便连下玄菟、盖牟两城,缴获粮食十万余石,俘虏两万余人。
该杀的敌都被?杀了,该立的功也都被?人立了,他们这一支兵马又是佯攻又是长途奔袭,最后却什么也没得到。
不论如何,好歹是?已经渡了辽水,玄菟、盖牟不过佐味小菜,真正的功绩还在辽东城里头。吴顺重整旗鼓,正要再立功绩时,却被?赢铣一道指令派去“照顾”一个女人。
林寓娘,既非皇亲又非国戚,区区一个庶民,做些?医婆的下贱活计,只因为被?大将?军看上了,便能睡在绛帐里头,出入有人随行。
吴顺只想上战场杀敌,不愿意给这样的人当使唤丫头。
毕竟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妹妹,看一眼便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吴丰不由叹息:“战场上刀光血影,你一个女孩儿家家有什么好闯的,万一破相以后该如何说?亲。林娘子是?大将?军的人,你护卫她身侧不会遇上危险,这样不好吗?”
“可是?……”
“这是?大将?军的命令。”吴丰看着妹妹不服气的模样,放软语气道,“顺娘,听话,别?让阿兄担心。”
吴顺憋闷地别?过?头去。
……
秦军一旬连下玄菟、盖牟两城,势如破竹,行至辽东城下,城中守卫惧怕秦军声势,只得闭门不出。
接连取胜在前,接下来要面对的敌人又如此怯懦,全军上下一片斗志昂扬,只等待中军携带攻城器械到来,便要乘胜追击拿下辽东城。
但位处军营中心的大帐之中,气氛却是?一派凝滞。
斥候通报过?军情,膝盖一点地转身又匆匆跑出去,裴方正沉吟许久。
“诸位有什么看法,都说?说?吧。”
自决定要东征之后,朝廷上下做了不少部署,北线有赢铣在幽州、营州筹备兵马,探查消息,南线则另有相应军将?、官员广造船只,试探航线,要从水路进攻。按照皇帝的部署,除开裴方正与赢铣所率领的北线之外,还有另外两路兵马分别?进攻安市城、卑沙城,如此三路并?进,同时发?动攻击,就能让敌人弄不清秦军主力在哪,疲于支援。
而这三路兵马,哪一队都不是?真正的主力真正的主力是?携带有攻城器械的七万中军,由皇帝亲自统帅。
中军建制庞大,又兼负有运输攻城器械的要务,想要渡过?辽水,无法像北路或是?南路那般前进,而是?只能在辽泽一带架桥通过?,是?以这三路兵马,除了消耗敌人力量之外,也有替中军做掩护的功用,而中军渡河之后的前进方向,正是?北线军队所驻扎之处。
辽东城。
辽东城原是?汉东四郡郡治,地处险要,城防坚固,易守难攻。前朝东征时曾耗费十几万兵马都没能打下这座城池。东征高?句丽,既为解民倒悬,也是?为着一雪前朝耻辱,辽东城正是?此战之中,最要紧的目标之一,秦军分兵三路,就是?为了扰乱敌人视线,让人分不清他们?真正的目标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