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婆子也一改方才的泰然:“阿大,阿大,你听我说……”
母子俩在床边争执,躺在床上?的大儿媳眼珠颤动,眼皮掀起窄窄一道?缝,可?很快又抵挡不住疲累垂下?去,只有一行?眼泪划过眼角,没入单薄的床褥里。
林寓娘趁乱抱着医箱往外?走,却被等在门外?的孙二叫住:“林娘子安好?,我嫂子可?好?了?”
方才他一直蹲在门边上?,此时突然站起身,几乎要比门洞还要高,林寓娘被他吓了一跳,又听里头孙婆子嚷嚷:“林娘子,林娘子留步,诊金还没给呢!”
“林娘子还没拿诊金,怎么?就要着急走……”
都到了这份上?,林寓娘哪里还敢要什么?诊金他们怕不是要给她诊金,而是要图她的诊金吧。想到方才孙婆子说的话,他们连她平时看诊收多少诊金都打听到了,还要问她朝廷给的抚恤有多少,根本就是贪得无厌,图她给他们做劳力不算完,还要图她的钱!
“林娘子留步!”
此地不宜久留,林寓娘拔腿就朝外?头冲去,快到院门前,她突然福至心灵,身形一矮。
竟有一块石头擦过她肩膀落在地上?。
林寓娘愕然回头,孙婆子正站在房门前,手中还拿着另一块石头跃跃欲试,被她发现了,竟然还羞赧道?:“林娘子怎么?这样?着急,好?好?的一桩婚事,何必闹得大家都难看。”
说着朝孙二使了个眼神,孙二挽起袖子,一步一步朝林寓娘走过去。
这就是软的不行?,要来硬的了。
分明是心善要帮人,结果又还是变成了这样?。孙婆子一家住在城郊,周围除了荒草堆并几亩薄田,平日里连个鬼影子都不见,林寓娘就是想要高声呼救,只怕也没谁能来救她。
孙家人显然也清楚这一点?,荒乡僻壤,附近就只有这一户人家,生米煮成熟饭后,林寓娘就是不愿嫁,也只能嫁了。
但林寓娘敢独自从江城一个人上?幽州来,也并不是毫无防备,当即便从医箱里掏出把匕首护在胸前。
“你别过来!”
日光下?,匕首银光凛凛,锋芒毕露,可?握着匕首的小娘子却是如此娇弱,纤细的手腕仿佛一掰就折,孙二郎果然没有再上?前,却宽和地笑起来。
他并不怕她。
孙二郎的笑容十足淳朴温和,看着林寓娘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闹脾气的孩子,孙婆子也不满道?:“做什么?动刀动枪的,万一伤着人了可?怎么?好?。”
好?像犯了错的那个人,竟然是林寓娘。
林寓娘又气又急,荒唐,实在是荒唐,可?在场的所有人,竟只有她一人觉得这事情不可?思议,母子俩理?所当然的态度也越发让人毛骨悚然,她握着匕首在胸前乱画,可?孙二却仍是步步靠近,逼得她步步后退。
“你别过来!”
孙二笑了笑,突然冷下?脸,一个扑身上?来要夺去她的匕首,吓得林寓娘用?力一划,孙二手臂立时见了血。
“啊你,林娘子,你……”
孙二没意料她当真?敢伤人,鲜血喷涌出来,两三个呼吸就流淌一地,他捂着伤处一阵眩晕险些栽倒,孙婆子匆忙赶过来扶住儿子,问他疼不疼,头回对林寓娘手中利刃露出几分忌惮。
“看你做的好?事!老大,老大快来,老二受伤了,你快抓住那女人,千万别让她给跑了!”
这一家人的无理?取闹令人叹为?观止。林寓娘攥紧匕首半蹲下?身,摸索着捡起地上?石块,朝着两人扔过去,也没顾得上?扔没扔中,抱起医箱转身就跑。
盛夏烈日炎炎,照得草木都泛起一层焦枯,树木枝叶却越发生得苍翠。林寓娘踏着破碎光日光跑得浑身冒汗,直到再也看不见孙家屋院时才敢喘口气。
这才发觉手中还紧紧攥着那把匕首。
匕首上?还沾着血珠,林寓娘连忙扔开了,左右看看衣袖上?没沾到血,按着狂跳着的心跳,仍是后怕,闭着眼睛喘口气,眼前竟又浮现出孙二捂着手臂血流不止的模样?,她赶紧睁开双眼,盯着树干久久回不过神来。
这事原是林寓娘有理?,逼婚良家,就算说破了天也是孙家的错。可?是林寓娘动了刀子,让人见了血,这事可?就不一样?了。孙二郎的伤口流了那样?多的血,应当是伤到了要紧处,孙家地处荒僻,他家里又缺衣少食,显然不会有伤药,若不及时处理?伤口,不但保不住手臂,甚至失去性命也不是不可?能。
若真?到了那时候,以孙家人的性情,必定会与林寓娘不死不休。
生出这样?的事,幽州城她是再待不下?去了。林寓娘心脏狂跳,又仔细检查了一下?衣袖,确认看不出端倪,喘了一口气,勉强镇定下?心神快步往回走。
回到屋前,屋主的一对儿女仍旧在追追打打,一见她回来便嚷着道?:“林娘子回来了。”还朝她伸手,“糖!”
往常林寓娘出门回来时,总会带些糖串甜嘴之类的哄孩子,可?今日她自顾都不暇,连声招呼也没打就推门进了屋。
行?李是一早就收拾好?的,过所也在,来不及向刺史夫人辞行?了,林寓娘匆匆把医箱往里头一塞,转过身,两个孩子竟摇头晃脑地跟了进来。
这倒是正好?,林寓娘拿起留在桌上?的一串铜钱塞到姐姐怀里:“三娘,这是剩下?的赁金,你帮我同你阿爹说一声,我不住了,这屋里的东西随他处置。”
话音刚落,却听见震天一声哭喊,胡四郎含着指头,原本正在等糖吃,可?林寓娘却理?也不理?他,只塞了一兜子硬邦邦的铜钱给了姐姐,顿时嚎哭起来。
“不要金子,要、要糖……”
三娘也小嘴一扁,跟着抽搭着流下?眼泪鼻涕,说的却是:“林娘子别走。”
林寓娘简直哭笑不得,狠了狠心就要走了,姐弟俩却一边一个抱着腿不肯放人,她心里急得火烧眉毛似的,可?又怕不当心弄伤了他们的小胳膊小腿。
幸而隔壁屋主很快听见了动静,胡娘子挺着肚子匆匆赶过来:“怎么?了,怎么?了?”瞧见林寓娘一怔,“林娘子这是要走?”
林寓娘如蒙大赦,顿时松了一口气,顶着胡氏警惕的眼神指了指被三娘丢到一边的铜钱:“娘子见谅,我家中来信出了急事,要马上?回乡。原本与您家郎主定的赁期要到下?个月,赁金也都在这里了。您看……”
既然银钱齐了,胡氏的态度也就温和许多,竖着眉毛叫开两个孩子,又道?:“这是出了什么?事?走得这样?急。”
“家里死人了。”
还要去渡口搭船,林寓娘实在没功夫同人掰扯,随口搪塞一句就要往外?走,却又被人堵在院门口。
“这里是……胡家巷子,你可?是林寓娘?”
林寓娘抬起头,三个差役身着青衣,手持长棍,将小小巷口堵得密不透风。
他们竟来得这样?快。
林寓娘握紧包袱,脸色一片霜白,她颤抖着唇瓣正要开口,却又有一道?声音自屋内传出来,替她应答道?:“对,她是林寓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