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嬴铣只是一个孤臣,只要皇帝一道命令,或生或死,他根本没有商榷的余地。

“五郎,你可曾后悔?”

嬴铣仍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恕微臣愚钝。”

可长孙镜却笃定他明白她的意思,带着一丝不明不白的执拗,她道:“只要你承认后悔,我现在就可以让燕王请陛下?收回?成命,你今日根本不必出城赴任。”

嬴铣沉默一会?儿:“微臣以为,王妃是来送行的。”

长孙镜的眼神瞬间冷淡下?去。

“若你仍不知回?头,我也?可以是送行。”

长孙镜耐着性子等了好?一会?儿,嬴铣没有回?答,反倒低低笑起来。

“阿孟说的没有错,你我这样的人?,果然是受了一分苦楚,便要委屈成十分,还要作出十二分的模样来。王妃口口声声说在沙州等我三年。可是王妃潜心?修佛的那三年,我却是筋骨尽折,受尽折辱,一步一步爬回?长安。”

长孙镜神情一僵,纤长手指握紧窗棂,嬴铣慢悠悠地直起身,看见她慌乱的眼神,还有她手上艳丽精致的蔻丹。

这样一双手,孟柔从来没有过。在长孙镜“苦苦等待”他的那三年里,孟柔将手浸在冷冰冰的河水中,一件又一件地浆洗衣物,只为换银钱来给?他治伤看病。

只因为长孙镜出身高贵,而孟柔生来低贱,虚度的光阴就能比三年日夜磨砺来得更金贵。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嬴铣觉得可笑,可转念一想,他从前也?是这样想的。

他从没将孟柔放在平等的位置上看待,所以也?从没有将两人?的付出平等比较。以至于分明是他亏欠了孟柔,却总是想要再从孟柔身上索取更多。

而今孟柔终于什么也?不想给?他了,反倒是他,怀有满腔爱意,也?不知该如何弥补。

唯有征战四方,不求名利地位,只求天下?太平,海晏河清。这样他的心?上人?,或许也?能在某个他不知道的角落处,过得更好?一点。

“故人?肯来送行,某心?内感激。”嬴铣再拜致谢,“但?为王妃声誉着想,日后我们,还是不要再相?见了。”

“五郎,你……”

长孙镜想要叫住他,可嬴铣已经回?身解开缰绳,翻身上马向幽州方向赶去,长孙镜简直气得五内俱焚。什么委屈,什么公?平,她身为世家贵女,肯剖白心?志,肯费功夫等待嬴铣,本就殊为不易,嬴铣却还是要将她的种种牺牲去同一个庶人?相?较。

浣衣,劳作,这些都是庶人?天生该做的事,他凭什么……

指尖深深掐紧窗框,修剪整齐的指甲边缘很?快崩裂出种种粗糙痕迹,女官惊呼道:“王妃,小心?手疼!”

长孙镜倏然松了劲。

正要开口让车夫调转方向回?王府,却有小厮急匆匆从城内赶来,气喘吁吁跑到?窗下?。

“启禀娘子,郎主听说娘子正在城外,特地让小的将此物送来给?您。呼,可算是赶上了……”

小厮是赵国公?府的,长孙越有东西交给?她?

女官接过锦盒打开:“王妃,这是……”

长孙镜垂眸一看,瞬间浑身冰凉,僵直着定在原地。

里头正静静躺着一枚羊脂白玉佩,同她腰上从不离身的那一枚,本是一对。

嬴铣早已归还这枚玉佩。

第87章 第 87 章 姻缘劫

医书, 装好了,油纸,裹好了,抄本也带上?了。唔……还有医案, 医案的抄本, 干粮……

林寓娘对着列好的单子一一检查, 再三?确认行李都已经收整好了,满意地拍拍手掌上?并不存在的灰。

她要回江城了。

此次北上?幽州城,一则是替掌柜的前来医治病人, 而?今老夫人病体已经痊愈, 掌柜的不能亲自前来, 也是为了尽孝,解释清前因后果,又没耽误了治病,刺史也就没有再怪罪掌柜的与他的同年。

至于?第二个原因,则是楚鹤的医书。

楚鹤耗费毕生心血写成这部书, 为的是广济天下,普度世人,让医者能有所?依凭,病人也能粗通医理, 或能寻找到途径自救。可版印医书并非那样简单的事, 刻制木板就要耗费一大笔银钱,印书的纸张、墨耗也是一大笔钱,再有印出的书籍该发放到谁的手里, 又该如何发放,也都是个大难题,若是不弄清医书的去?向, 就算印出来也是拦在手里,岂不是白费功夫。

林寓娘原本想着,此事惠民利民,且楚鹤的医书写得很好,虽不敢说能与《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相提并论,但若是能传世,也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一件好事。若能有官府公门牵头,或许能够事半功倍。

但林寓娘不是在籍医工,带着医书上?衙门求见主事,根本没人理会她;就算在籍医工也是一样,林寓娘到幽州后,也曾将老师的医书给几位医工过目,医工们亦是赞不绝口,甚至还有一位认出些许痕迹,问她老师是不是姓楚,只可惜对过姓名之后,那位医工所?识得的并非楚鹤。

官面上?的路子走?不通,林寓娘就想着,能否借一借刺史府的光,可惜也是不成。

若说银钱,刺史府自然十分不缺的,只是谈到驻颜古方,养生之道时?,刺史夫人或许还会被勾起几分兴趣,可一提到要印医书,立时?就是摆手推拒。林寓娘旁敲侧击地提过几回,知道没有机会,也就没再提了。

反倒是刺史夫人,不知去?过什么地方问了人,回来之后屏退旁人,将她招到身边鬼鬼祟祟,却又十分严肃地再一次拒绝了她。

说是怕沾上?因果,扰乱了旁人命数,这等大功德,凡人轻易不敢沾身。

林寓娘简直哭笑?不得,也只得说好。

其实心灵明镜似的,刺史夫人这样犹犹豫豫,说到底还是信不过她,信不过楚鹤的医书。

至于?那天在宴席上?,林寓娘有意露脸引起宾客兴趣,看着像是招揽客人,实则也还是为了医书的事。但不知道是刺史夫人提前同她们通过气,还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些宾客们就同刺史夫人一样,把脉,看诊,都可以,写下的药方,经医工查验过若是可行,倒也愿意用。但一提到别的,立时?就露出警惕的目光。

活像林寓娘要骗她们钱似的。

但仔细一想,林寓娘自己也笑?起来。

可不就是要骗她们的钱来印书么。

待在幽州城的时?日已经足够久,该医治的病人医治好,医书既然没有指望,林寓娘也就该准备离开了。否则等到冬日河水结冰,不论是陆路还是水路,只怕都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