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不会这样?卑微地,仿佛失去了一切尊荣,只哀切地恳求她:“别走。
“阿孟,我爱你啊……”
她知道的?。
虽然她一直否认,一直轻贱他的?爱,但她其实知道的?。如果不是因为当真爱她,江铣怎么可能做到这一步,又?怎么可能变成今天这个模样?。
可是那又?怎么样??他们最终还是走到这一步。
“江铣,”林寓娘轻声道,“我宁可从来不曾认识你。”
过所已经攥在手里,马车也等?在门?外?,楚鹤交给她的?钥匙就收在身?上,收拾好的?包袱也就不必拿了。林寓娘转身?朝门?口走去。
“阿孟,别走……”
才刚缠好的?纱布像是松开了,双腿旧伤复发,已然失去知觉,浑身?都?在疼,江铣数次想要?撑着身?体爬起来,拦住孟柔,让她不要?走。
可最后却还是看着她一步步跨过门?槛,登上马车。
“阿孟……”
江铣死?死?盯着前方,死?死?盯着孟柔的?背影。
她一次也没回头。
第85章 第 85 章 殿中对
“郎主?, 您休息的时?候,吴丰来过一趟,送了好些东西。小的按您吩咐没敢收,可他放下就跑, 小的一时?没追上。”松烟把药碗放在桌案上, 摸了摸耳垂, “他说?,只要郎主?还有一日是大将军,他就一日是郎主?的副将。”
江铣似有所动, 迟缓地?眨了眨眼睛, 却什么也没说?。
吴丰说?, 只要他一日是大将军,就要做他一日的副将,但若他不是了呢?江铣已经出?族,罢官的圣旨最迟不过半月也就该下来,数数日子, 也没剩几天了,换作旁人,这时?候本?该联络一切该联络的关系,最好能够保住官身, 官身保不住, 也该求个庇护,至少不要丢了这院子里头的山石流水,万贯家财。可江铣却整日躺在床上, 不思食水,怠懒治伤,还让松烟发?了银子将仆婢全都遣散放良, 偌大一个院子,登时?变得空空荡荡,满府里只剩下江铣一个主?人,也只剩下松烟一个仆从。
这根本?不是长久之相。松烟心里瘆得慌,摸了摸药碗,劝道:“郎主?,药快凉了,还是先?吃药吧。”
江铣却道:“松烟,你也走吧。”
“郎、郎主?,千万别赶小的走!”松烟连忙摇头,“小的对郎主?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不是要赶你,但我已经出?族,自身难保,罢官诏书一下,那些人就会将我生吞活咽,到时?候,这院子里的东西全都保不住。”江铣道,“你走吧,这屋子里的金银,院子里的东西,能带走的都带走,总好过便宜旁人。”
松烟欲言又止。
松烟原是江谦院里洒扫的小厮,因为打翻了砚台险些要被赶出?去,后来不知怎的,又去五郎院里做了书童,五郎是庶子,庶子的日子不好过,连带着书童的日子也不好过,算起来,挨打受罚的次数竟比做洒扫的时?候还要多。直到五郎中举,偏院上下跟着也风光了一阵,但后来,幽王案发?,五郎坐罪入狱,家中没人再敢提起他的名字,从前院里服侍的下人也走的走,散的散,大多都不在家里伺候,当年的老人只剩下了松烟一个,但也只在外?院马棚里做些喂马、洒扫的活计。直到五郎再回来,松烟面上才?有了几分光彩,人前人后称一声“松烟哥哥”,替五郎办成了不少事,也能到这院子里做个体面的管家。
可如今江铣出?族除名,官身即将不保,下头的仆婢也都遣散光了,他这个管家也不得不再做起端茶倒水的活。
环顾屋里陈设,这是五郎为孟娘子置办的,不惜金银,样样都用最好的,比起江府偏院精心百倍不止,可孟娘子却根本?看不上。前几日兵荒马乱的,仆婢们离去时?夹带着拿去了一些,剩下的好物件却仍是数量惊人,只消拿上一两件,这辈子吃穿都不愁了。
何况江铣的意思,分明是要将整座宅院都托付给他。
松烟犹豫一阵,收回目光。
“郎主?何必如此自弃?五年前流落并州时?的光景,可不比现在惨淡百倍?既然当日五郎能够回到长安,回到江府,又何愁不能东山再起?”
江铣抬眼望着房梁,好半晌没回应。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相似的景致有时?也会令他恍惚,或许自己原本?就只是安宁县的一个小小军户,与长安有关的一切不过都是虚幻梦境,只要醒来,孟柔还会在他身边。可是江铣根本?不敢合眼,一闭上眼,孟柔决然离去的背影就又会浮现在眼前。
松烟说?他还能东山再起,可他如今失去爱人,孑然一身,又有什么再起复的必要呢?有时?候他也感到惊奇,当日他究竟是怎么从一个躺在床上的废人,一步步走回金銮大殿上去的。
想着想着,江铣突然想起来。
最开始他披甲出?征上战场,只是想用军功,给孟柔换一支新?发?簪。
药放在案上已经凉透了,江铣目光仍是怔怔,松烟知道他是还没想通,又或是根本?不愿意想通,又叹一口气,端着药碗出?去了。
没过多久,咣当一声响,松烟沾着一身药汁连滚带爬地?跑回来。
“五郎!内官来了!”松烟两条眉毛拧在一起,不知该喜该忧,“是圣人身边的黄内官,传旨让五郎入宫陛见!”
……
离宫咸亨殿处处精致小巧,远比不上万年殿宽广宏伟,是皇帝日常议政之所。
江铣被人抬进?来,才?刚落地?,就有好几位医师、医工背着药箱上前,绕成一圈为他检查伤势,处理伤口。皇帝双手背在身后,踏着闲适的步伐走过来,像在看热闹。
“为了一个庶人,把自己弄得不人不鬼,这就是你想要的?”
早在两年前,皇帝就知道江铣要迎娶一个庶人为妻。起先?是说?,那个庶人死?了,死?得极凄惨,是尸骨无存,只剩下了一坛子骨灰。江铣在吐谷浑一战过后便请求恩旨,说?是不求勋爵,不求名声,愿意以?所有功绩为她换得一个正妻之位。
皇帝自然没有答应。圣上赐婚是美事,是锦上添花,可若是违背两家的意愿,那就是施恩反结仇。江铣身为世家子弟,执意要娶一坛子骨灰为妻,显然有违父母之命,皇帝可以?下恩旨为一桩婚事添光增色,却不能强逼着兰陵江氏另开墓穴入葬一个庶人,更不能逼着江氏子弟将一个庶人的牌位迎入宗祠,日日顶礼叩拜,香火不断。
有所为有所不为,皇帝驳回了江铣的请求,将他升任右卫大将军,但没有封他爵等。江铣就像是看见了什么希望似的,这两年有战必出?,出?征必立功,立的还都是遮盖不住的大功绩,终于求得皇帝松了口,许他在晋阳回京之后就下旨赐婚。
可去了一趟江城,那个庶人却又活了过来,江铣的请求也就改称要娶一个活着的庶人为妻。
这可就更难办了,牌位挪进宗祠不要紧,毕竟江铣还能再娶,可硬是把一个庶人塞给国公之子,当朝三品武官为正妻,不单是江铣,就连皇帝本人都会受到御史弹劾。这个庶人也的确麻烦,一会儿要医工一会儿要御膳,最后还闹上廷议,牵涉什么谋反大案。
最后还拍拍屁股,走得干净利落。
“礼记言:礼尚往来。”皇帝揶揄,“爱卿下次准备聘礼之前,该记得先?问问那人愿不愿嫁。”
医官们处理好伤口就退下去,江铣重新?上过一轮药,缠上纱布,面色反倒更加苍白,还泛着一层不详的灰。
做这样多的事情,只为了迎娶一个庶人为妻。但事以?密成,言以?泄败,终究还是没能成。
江铣就着这个姿势朝皇帝一礼:“陛下有召,不知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