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严肃地吃了几口?羊肝,内脏她一般不吃,但是阿依的羊肝做得就很香,微微泛着焦褐色,放了些?不知道什么的配菜,总之就是很香。

格桑把叶利诃扒拉开,请林一坐了上座,阿依靠过来又?抢了林一右边的位置,叶利诃被挤到一边去了,还在问呢,“可敦傍晚时来了一趟,怎么就走了,是有事情找我?吗?”

林一往嘴里填肉,闻言点点头:“真要撂下?你几天,我?准备带格桑出去转转,我?弄了一个部落,部落里有一些?病号,要让她诊一诊。还有我?想要格桑去教一些?简单的医理,包扎和?常见草药什么的。”

这些?东西看起?来简单,可林一最?多会死记硬背,她通常不受伤,一受伤就濒死,营养液里泡几下?又?满血复活,完全没有任何疗伤经验,自然也谈不上医学知识。如果说源生?战士的服役期给林一带来了些?啥…大约就是满脑子的星网毒鸟食,霸鸟文学之类的。

不要对战时砍虫,闲时开冲的底层耗材要求那么多啊!

这些?事是路上就和?格桑提过的,她的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叶利诃想了想,犹豫道:“如果是疫症之类……”

林一一挥手示意?不是,她是个心思?缜密的鸟,是仔细记录了症状的,复述后,作为苏赫部落的大医,格桑在路上就得出结论。共计十?五人,有一大半是身体太虚弱导致的,有几例是受了寒,还有一个下?矿被砸伤,要看具体情况,总之当时没死又?熬了几天,还能吃得下?东西,那活下?来的概率很大。

叶利诃放下?心来,还没等继续说话,阿依就抢着说:“可敦,恁真在外头弄了个部落啊?多大,在哪弄嘞?咋个弄得?”

这没什么可隐瞒的,林一看阿依的眼神很柔软,边吃边聊,她不擅长吹嘘自己,只是浅浅地吹了几句。等话说尽,桌上叶利诃的下?酒菜也尽了,林一抹了抹嘴,对格桑说:“格桑,等明天晚上咱们?就走,你带些?必要的用具,收拾的东西不要太多,不是坐车。”

是坐大鸟快递哒!

叶利诃还想问问具体细节,比如为什么是晚上出发,但林一没什么素质,把挡道的万骑长推搡开了,摆摆手往外走。

虽然吃光了叶利诃的下?酒菜,但林一回到睡帐前还是先去黑帐后厨弄了一只烤羊。如今是雪期,雪域人其实更喜欢弄个小炉子炖肉吃,又?能烤火又?能填饱肚子,最?重要的是这样不浪费燃料。

不提叶利诃这种少见的骑长家庭,大部分牧民家里都是烧牛粪的,赶上牛干草吃多了便?秘,一家子就要受冻。所以黑石其实真的是很重要的资源,是很珍贵的雪域自带的天然燃料,而不光是为了打铁烧窑。

林一吃完,还预订了明天的两只羊和牛肉干。厨夫们?都习惯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可敦又?要出门,总之每次可敦出几天门,就会带上大量的口?粮,好在她不挑食,好养活。

林一可不是就这么回去了,她鬼鬼祟祟找了个雪坑,一头扎进去,抛飞挖煤带回来的毡衣,以鸟形开始洗雪澡。

厚厚的雪在夜色下显得很漂亮,带着一层薄光的,倒映了月色的,一只鸟头就在深雪里钻来钻去,翅膀扑腾,鸟爪乱飞,将这一片好雪糟践成了灰扑扑的煤坑。

但林一把自己洗得很干净,鸟形甚至有种闪闪发光的感觉,光彩不会消失,只是从雪上转移到了林一的羽翼上。

夜晚的苏赫部落很安静,林一又?顺路去大通间看了看扎哈额真和?她养的老人小孩们?。扎哈老头看起?来过得还行,就是眉心竖纹更深,看起?来威严更重了些?。林一在屋外朝他摆摆手示意?不用出来,只是扒窗望了望。

大通间其实就是火炕和?过道,火炕之间摆放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具,扎哈额真管理得很严格,没有一件器具摆放到过道上的。

这会儿大多数的老人孩子已?经睡下?,还有几床半坐半靠着。里头供暖很足的样子,林一都看到有熟睡的小孩子踢被了,扎哈额真拧着眉过去又?给盖上。

林一走后,角落的火炕上,一对母女紧紧抱着,正?在说小话,声音压得很低。

“我?儿,那日你晕过去了不知,刚才窗下?的女子就是那天的怪鸟,姜公子来警告过不许说的那事。”年约三十?许的美貌妇人低声细语,“她想是来看咱们?的,那苏赫大汗故意?把咱们?安排在这破落地,自然是有些?心思?。如今咱们?落难,想是回不去大魏,我?儿可不要犯犟,多犟一天,就是多受一天的罪,娘不会害你,娘盼着你过好日子,现在可比不得以前了。”

一个年少的女孩趴在妇人怀里嘤嘤直抽噎,只是不肯,声音略微放大了些?:“阿娘!爹都没有那么老…苏赫汗的儿子都比我?大,他怎么能起?这样的心思??”

妇人劝了又?劝,扎哈额真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走过去,用流利的魏朝洛下?音开口?:“自你们?母女入住,大汗可有来看望过一次?没人在逼迫你们?,此地已?经是苏赫部最?好的地方,不是什么破落地,是看你们?身体虚弱才安排了位置,虽然这里的人大多听?不懂你们?的语言,但是……”

老头一手按住了太阳穴,太阳穴突突直跳,但是他听?得懂!前几天她们?刚来的时候,一个恼一个劝,两人情绪真真的,差点给他都听?信了!

两人没料到这里居然有人能听?懂魏语,她们?一来就被安排到了大通间,天太冷也没有外出过,大通间的老人小孩自然听?不懂这些?,所以虽是说小话,但情绪起?来还真没有避着人,偶尔音量也是不小的。

妇人有些?发臊,但涨红了脸,用不怎么标准的洛下?音说:“我?儿可是赵氏贵女,你这蛮荒之地的穷酸老头,知道什么是赵氏…”

在雪域,魏女之间也有地位差别,贵族通常更喜欢难弄到的贵女,其次是经过世族之手的丫鬟妾室之流,扎哈额真不仅懂,他懂得还不少,谁让便?宜阿兄拔都可汗玩的花呢。

所以他一眼就看得出,这妇人不是什么好出身,大概率就是世家姬妾之流,这女孩儿同样教养不足,大概是有个身份不错的父亲,也就仅限于此了。

他想的还要朴素一些?,毕竟雪域人见识还是少,这妇人是一位世族官员在边关短暂任职时养的外室,本身是商家豢养的歌姬,赠送给了那官员。期间诞下?女儿,那官员却很快就回洛阳了,妇人吃穿不愁,把女儿一直养到十?四五,宗族那里终于松口?让她们?回去。

虽然大概是有一门不怎么好的婚事在等,但母女两人还是收拾了东西,跟随来接人的部曲准备启程,结果路上就遭了难,被贩奴队劫掠带走。

值得一提的是,这母女二人被劫掠的路上没遭什么难,做娘的心疼女儿,护得紧紧,又?有个贵女身份护持,妇人巴结贩奴首领讨了很多塔塔尔部的情况,央那首领将她母女贩给好人家。她心下?甚至都想好了买主,左贤王霍都,这不就等于个太子了嘛!

为了持续巴结贩奴队,妇人把同样被俘的赵氏部曲带来的小女儿推了出去,叫那些?人欺辱了个够本,捂着女儿的眼睛劝解她接受现状,等着许个好人家。

至于那个比自己女儿大两岁的部曲之女,她压根不放在心上,贱民所出的贱种而已?。

如今计划赶不上变化,想好的买主换了人,妇人才不理扎哈额真这看通铺的老头在说什么屁话,她只是愁。那怪鸟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苏赫大汗万一靠不上,部落里的王子可是有三个呢!继承人可只有一个,选错了人那就糟践了。

这样想着的妇人,没注意?到不远处有个低着头的毡衣少年人,以一个一只手揣在怀里的怪异姿势避在过道边。

扎哈额真气?得脑壳疼,眼睛都虚眯起?来了,好在过道没有杂物,他大步抄着手往回走,路过低着头的毡衣少年人身侧。

夜半子时,帐中酥油灯微微亮,炉子烧得热乎乎,洗得干干净净的林一正?抱着苏赫阿那吃,至于吃啥别管她,总之是峰峦起?伏如山如渊的好东西。正?吃着,外头有值夜亲卫试探着开口?:“可敦醒着吗?”

不光夜猫子可敦醒着,大汗也醒着呢。

隔着帐帘,亲卫得到了林一的一声冷哼,硬着头皮说:“大通间那里…出了人命,两条。”

林一松开嘴,她一骨碌就爬起?来了,大通间可都是老人小孩啊!老人杀小孩,小孩杀老人?老人互杀?小孩同归于尽?不管怎么排列组合都不对劲啊!

她一个鸟头两个大,皱巴着脸琢磨了一大堆,手脚却很快,裹着身熊皮大衣和?苏赫阿那一起?出睡帐。熊皮大衣是前段时间从苏赫铎身上扒下?来的,对过账了,是送她的衣裳,林一今天洗干净之后就穿起?来了。

鸟打的熊,鸟穿熊皮,林一没多想,匆匆往大通间赶去,苏赫阿那穿衣慢些?,出来就只看到地上几排脚印。

雪夜风冷,身上倒是不冷。

第 59 章 用杀敌来赎罪。

在林一来之前, 扎哈额真就已经查问过,杀人者是个?年纪不算大?的女孩子,魏人面容。扎哈额真记得她?是和这对母女一起被安置进来的, 属于那天?可敦带回来的那批魏人, 因为身体多?处有伤, 被隔了个?帘子安置在大?通间角落处, 格桑来给她?看过两回伤。

少女名叫春儿, 她?一家六代男丁都是大?魏邯郸郡最大?郡望赵氏的部曲私兵,被赐姓赵, 这趟跟随父亲和两个?兄长出来也的确是为了服侍主家小姐出嫁, 但不是丫鬟,是正经的陪嫁媵妾。

六代忠心耿耿, 到?她?这代得了一个?“改换门庭”的机会?,嫁与世族老爷为妾室。若能诞下?子嗣, 自她?这一代,这一脉就再也不是庶民黔首。

赵春儿知道主家小姐的婚事?不算好,那位世族老爷和小姐之父是好友,家里已经有亡妻所生长子长女, 这次是续弦再娶,但好歹人还年轻,三十?过半的年纪, 是很可能让她?得到?生育机会?的。

她?知道父亲兄长为了这机会?托请了多?少关系, 磕过多?少个?头, 但人生无常, 如?大?梦一场。父兄死?时她?睁着眼睛,被推出去欺辱时她?奋力反抗,濒死?时她?挣扎求活, 躺在温暖的火炕上,被一身腥膻味的异族大?娘拂去额上虚汗时,赵春儿扑进大?娘的怀里嚎啕大?哭,却顺走了大?娘腰间的一把不起眼的剥皮小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