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凝白?年纪还?小呢,才十七岁,她?家算是离得比较近的分支,但日子过得挺穷的,她?上头?有四个亲哥,底下三?个弟妹,家业都分润干净了,也因此被崔殊找上门来的时候她就很高兴。自己演练过很多次,信心?满满准备把韩小六拿下,谁成想就?见了一面,她什么手段都没有来得及使呢。
崔凝白在马车上哭出了鼻涕泡,抽噎着说?:“殊堂哥,我?是不是很糟……他都不要我?,你说?他都不是什么世家子,是卖猪的平民?出身,军中的泥腿子,他都看不上我……”
崔殊靠着马车厢也不看书也不干啥,就?是学王澈歪着。说?到王澈,因为周鸟劳顿,他从被林一从雪域背来勃海之后,就?懒得回去了,在勃海郡守府歪了几天,然后送走了堂妹去任河间郡守,他居然也开始慢吞吞帮着做些事了。当然,杂务日常案卷是不碰的,他一般愿意审理一些悬案,慢条斯理弄几天郡内的事务章程,很高效。
崔殊正想着王澈呢,就?听见崔凝白?哭这个,他的情绪挺稳定的,就?打了个哈欠,说?道:“确实是,你挺糟糕的,我?当初选中你,就?是因为你性子爱娇,想着军伍出身,他要不就?喜欢这口?甜的,要不就?好温柔体贴些的,没想过他喜欢年长妇人……不过没成是好事,你先前怎么没对我?说?,嫌弃韩弟是平民?军伍出身?”
“没有……我?只是,觉得他这样都看不上我?。”崔凝白?止住了哭声,小心?翼翼地道:“殊堂哥,我?没有看不上韩将军的意思,是他看不上我?的。”
崔殊不怎么喜欢听人解释,因为很多东西他都看得出来的,摆了摆手,“不必这样,女子不是只有嫁人这一条路,之?所以带你去勃海,是因为这次相亲不成,族里为你重备嫁妆也需要一年半载的,哥准备再给你一条别的路走走看,不成也罢,一年后你还?可以回崔氏,再挑一个世族子弟嫁了。”
崔凝白?对机会总是把握得非常恰当,她?马上就?擦了擦眼泪,眼睛里水润润的,用很可爱的表情掩藏眼里的贪婪,“殊哥,什么路子?”
崔殊点了点车厢里的一个大箱子,“先考吏目吧,你对账目数字计算不清,就?考刑名律历这方?面的吏目,给你半年时间熟读这些条目律历,半年后的考试里,你如能通过就?从小吏做起,凝白?,你和别人不一样,你只要能做出一点成绩,我?就?会提拔你,前提是你能耐得下性子做事。”
说?实话,崔凝白?都被震撼了,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有嫁人之?外的路子可以走,接下来的一路上手不释卷,一直到抵达浮阳后,崔殊把她?在郡守府的一个厢房里安置下来,让她?闭门好好读书,她?都觉得自己这个堂哥实在是手眼通天的人物。
直到听送饭的丫鬟谈到王澈,谈到王澈直接介绍堂妹王清英任职河间郡守。
崔凝白?看了看那么老大一个装书卷的箱子,看了看自己的读书环境,然后算了一下:人物关系,堂兄堂妹,人物地位,同职军师,现在情况,她?埋头?苦读准备考吏目,人家直接赴任一郡郡守。
这里头?是不是有超级大的不对劲?
我?原本?以为殊哥说?的“凝白?你和别人不一样”,是指我?是个关系户我?和别人不一样,是优越的那种,结果哦豁,是我?和别人不一样,别人是关系户,而我?们是真的不一样?
当然了,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人家瑕丘王氏什么情况?王氏族中男女同入族学的,人家都是三?岁开蒙,女子学到十五岁上开始学一些管家杂务之?类的事,是预备出去做一家之?主母的。男丁十五岁也不是继续深造,家传的东西基本?学完了呀!他们是出门游学,或者养养名气准备入仕途,也就?是说?人家王氏男娃女娃是一个知识水平的。
王清英就?是她?那一辈的女娃里学习成绩最好的那个,王澈可从来不给林一介绍废物,至于嫁给杨裳的王清云,她?和王清英差着几岁呢,十五岁从族学毕业前也是女娃里的第一名来着。
当然,王清英的象征意义更大,是为了林一吸纳更多优秀女性人才的,她?是一个徙木立信的木杆,而崔凝白?……她?是崔殊用来为自己的考试公正度立威的棋子,其实崔殊希望崔凝白?多落选几次的,这样才能证明考试是公平的。
崔凝白?想不到这个,她?的头?脑和王清英确实不在一个水平线上,但是孩子真的肯吃苦,想不通就?不想,发狠咬牙就?是一个闷头?苦学!她?要拿第一名让堂哥看看实力。
第 147 章 你的卷子上会盖一个戳……
在林一这边基本完成势力?割据, 已经步入消化治理阶段的同时,人家江东王也发了力?,他不再往胶东这边打, 而是南取扬州, 蚕食荆州, 事实证明人家陆行打仗真的可以, 除了在呼兰霍兰这边吃了一回亏, 之后还?真没遇到过像样?的对手。
江骋那边,他在打下上郡之后, 仍然放着朔方不管, 继续连下北地郡,安定郡等, 随后沿着泾水下三辅,兵驻咸阳城。
这下魏末乱世最大的三家反王势力?基本形成定局, 剩下的无非是一些小地盘的争议,因为谁都知道,接下来?不是一方势力?能继续吞的了,林一这边是官员不凑手, 真要挤挤兵力?,她还?是能从雪域那边调骑兵的,但是消耗太?大了, 也太?不值当了, 所?以她是第一个停手的。江东王那边主要是江东士族不想接纳更?多的联盟势力?了, 他们本身就是一盘散沙, 再不断添世族进去,到时候几十?盘散沙更?不好管理。
江骋,他是真的兵力?不够用, 强打下的地盘必然要靠强权压制,每下一个郡,他就需要留兵镇守,能打到咸阳那么远,还?是因为杨裳在他打下上郡之后,又支援了他一批五千人的雁门军,其?中还?有不少新兵蛋子,江骋一般不把?新兵当先锋用,他有更?好的法?子。
“束流民而攻”,那些死守的城池,不可能打到满城皆亡,这样?的城池被打下来?之后,作为惩戒,江骋会带走老幼妇孺,在下一次攻城的时候以小股骑兵和弓手把?他们驱赶到江骋想要的位置。
但是江骋的名声在世族之中很诡异的,非常好,因为他对世族真的礼遇有加,送钱送地送美人是真的能得到利益,这就是世族的舒适圈啊。
而如今的三大势力?中,林一的名声最坏,她杀世族不是一次两次,还?用着世族的官员干活。
想象一下,也许你辛辛苦苦点?卯干活一整天,回到家里三口棺材,儿子被杀掉了,侄子被杀掉了,原因是两人的马车撞死了个要饭的,老爹躲屋里玩个小书童,也被杀掉了。然后第二天,你去质问,她给你放十?五天的丧假,然后休完假你还?得去给她干活,哪天你头脑一热准备和她同归于尽,她一翅膀把?你扇成陀螺。
诶,这就是世族的逻辑啊,平民也许还?算人,流民算什么东西嘛,老弱妇孺不能耕田种地,那和草芥有什么分别?往年太?平盛世时这些人还?可能会饿死的,老多的世族不把?人当成人看?了,但是刀子会落在自己头上,那就不同了。
其?实按这个逻辑来?讲,江骋就算跟着杨无衣那边算,他雁门杨氏也就算普通的世族而已,兵书传家的那种泥腿子,不过腿子上的泥也算洗干净了,杨氏六代到江骋这边七代了,算是世族里中游的那种。
真正出身大世族的其?实是陆行啊,江东士族啊,他都不是世族是士族,因为世族也可能赶得比较寸,一家几十?年都没能出几个高位官员,而江东士族是代代有人做高官,族中子弟只要愿意?就能原地出仕的那种。
但是嘛,一来?陆行比较拉,他一直在江东附近转圈圈,压根没打到北边来?,二来?就算是扬州世族,荆州世族,人家也看?不顺眼陆行,你都自带一个士族天团了,我家也是大世族,我去只能当小十?四,你还?有脸过来?找我联盟,滚!滚远远的!
不打仗的时间过得是很快的,一晃儿就到了勃海郡官员第一次大考当天,勃海郡下辖二十?六县,考试前三天各县官员自县令以下,吏目以上都要参考,大牢里的牢头都有专门的考试。这些人抵达浮阳后就直接套个大车接入郡守府,郡治官员还?能在家歇两天,在考试前一天进入考场。
考场是在郡守府原先的花园,那些高若精心?打理过的奇花异草,除了实在珍贵的他自己拿盆装回家,其?他的都被清理出来?,平整出一大块地盘。桌案相互之间隔五步,任何无关人员禁止出入,崔殊亲自发考卷,至于他崔氏三龙里其?他两条?崔元是不参与的,崔柯就苦着脸坐在第一排。
头几排的都是县令官,他们基本上都来?过郡守府的花园,高若对他们都很礼遇,谁没在花园里被高郡守带着赏玩过那些奇花异草啊?现在坐在一块儿考试,真是给人一种时移世易的恍惚之感。
崔凝白作为吏目考核在第二轮,她帮着发试卷来?着,然后看?着官员试卷就陷入沉思。
问:秋收前后作为官员,各司其?职的范围,如答卷者?为县官,只答一县之范围,如为郡官,需写满十?条,若有其?他补充另算一分。
问:某地一妇人杀夫,按律当斩,但若其有何等样苦衷可免死,何等苦衷可免刑,何等苦衷可公?堂审问后直接释放,每条目填写三条,多加可算附加二分。
问:勃海郡去岁粮税数额五十?万石,如需全部取用赈灾,设一地距我八百里,从浮阳出发,需用多少力?士,多少车船,抵达某地之时,扣去力?士回程口粮,算路途损耗如何。
这三问每一个都让崔凝白瞪大眼睛,而且三问只占一张纸,每个官员的考试卷都是十?张啊!她咽了咽口水,往后翻阅着考卷,看?着官员们有的微微一笑提笔就写,有的面露慌张之色,本能去观察其?他人的表现,还?有的额头冒汗,磕磕巴巴地先写自己会的题目。
考场百态,不胜枚举。
崔殊正坐着吃枣呢,浮阳的金丝小枣味道确实很好,见到崔凝白游魂似的走过来?,还?给她也抓了一把?。
崔凝白站着,咬了一口枣子,压低声音说道:“殊哥,你的题目会不会太?难了呀?我看?到好多人都抓耳挠腮的,他们不会啊。”
“勃海郡中官员做事其?实都还?行,只是从前没有纸面上考核过。”崔殊说,“别看?现在大部分人都表现得不太?行,那是因为没接触过考试,等过一会儿就会开始答题了。”
果不其?然,高若那边把?十?张试卷全部看?完,沉吟片刻,就按照顺序从第一张开始写起,作为郡守,每年秋收前后他要忙的事情很多,他算是最明白官员们如何各司其?职的了,不光写了十?条,他补充了二十?多条,直到写满了预留的答题范围才?停下。
第二题是封家主的舒适区,他就是掌管勃海刑狱军防两个方向的,崔殊还?给崔凝白点?了点?人,“你要是过了刑名吏目考核,就是在此人手底下做事,他不可能考核不过的。”
作为监考官,崔殊都不用看?考卷,光是看?每个人的表现都能猜测到他们大致的水平在哪了,当然崔殊现在还?不知道,这世上就是有人明明啥都不会,做事却很从容不迫,明知道考完会原形毕露,但还?是会风度翩翩演完整场。
林一也在监考呢,她的位置靠后,等于说崔殊在监考前排,她在监考后方,而且她的眼神很好,谁稍微有点?动静都逃不过她的眼睛,但是五步的桌案范围真的太?远了,这时候就有人玩花样?,额上冒汗对林一请求道:“主君,沈某有些腹痛,可能方便一二?”
林一有些同情地看?了看?他,努努嘴巴。
崔凝白事前得过吩咐的,马上跑过来?,“这位老爷,我们在考场西北角设有四面屏风,你可以在屏风后头用恭桶,当然用完之后我们会检查屏风和恭桶附近,你的卷子上会盖一个戳儿,表示你离开过考场……”
这官员脸色大变,顿时咬牙道:“不用了,主君,沈某还?能坚持坚持。”
接下来?除了一个实在受不了的去用了恭桶,被盖了个红戳在试卷上,其?他人都坚持下来?了,一个时辰后收的卷,收试卷时还?有人满头大汗地按住试卷,“最后一题了,让我写完,让我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