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满的起源非常早,当早期人类还在石器时代,就有了宣称能沟通天地的巫觋,萨满就是雪域人的完整巫觋传承,而几乎所有的雪域部族都有萨满教崇拜。
苏赫部作为新兴的大部落,本该请一位有威望的大萨满坐镇,有不少萨满地位仅次于部落之主,是一个部落重要的组成部分。但苏赫阿那本身起义就曾斩杀萨满,后来的可汗登基仪式上又没有使用重要的人牲祭天,让许多萨满为之不满,认为苏赫阿那不会长久。
苏赫阿那曾有两位妻子,第一个妻子是他少年时娶的同族遗孀,为他生下长子苏赫铎,那时他疲于征战,成婚不久就因一场疫病失去了妻子,那时自然也没什么婚仪。娶第二任妻子时苏赫阿那已经建立部落,娶的是克烈部拔都可汗的亲妹,因为克烈部公主地位尊贵于刚刚建立部落,还没有太多人口的苏赫阿那,所以是克烈部的大萨满主持了婚仪。
到今日迎娶魏朝公主,苏赫阿那的身份又不同,这一回是借用了下属部族铁勒族的萨满,萨满只是萨满,而不是大萨满,所以对于许多雪域部落来说,这场婚仪仍然和当初苏赫阿那自立可汗时那样,是不合理法的。
不过林一感觉很新奇,她盯着那个插满鸟羽的萨满又唱又跳,忍不住嘿嘿出声,早上的时候十一娘和她比划说明啦!今天是她和尤物的婚礼,婚礼!
尤物一定很喜欢她,所以昨天见了一面就要和她结婚!这个星球的婚礼和她所认知中的婚礼是差不多的,完成之后就她就会合法拥有一个男人!还是一看就让鸟想要嘎嘎嘎的绝代尤物!
此时萨满正吟唱到“若天不假年岁,此妇转婚吾子,敬告天地神灵”,魏朝这边能听懂的人不多,但脸色都不大好看。
雪域历来有收继婚之俗,和魏人讲究的君臣父子兄弟伦理纲常完全不符,却也自有一套运行逻辑:父兄死,叔伯死,则子弟从侄可以娶后母嫂嫂叔伯母,而尊者不得下淫。
是说小辈可以娶长辈的妻妾,长辈不得收用小辈的遗孀,基于的是繁衍需求而非礼仪道德,年长的妇人配给年轻的男子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证生育和供养。长辈不得沾手小辈遗孀也是这个道理,年老的人对生育没什么作用了,有繁衍机会不得与年轻人相争。
萨满唱完,三位王子便来跪拜后母,也是在天神面前表示标记。
程欣忍不住以袖遮面,不敢去看林一喜气洋洋的脸,这位语言不通的贵女,大约并不明白自己的遭遇。
婚仪完成大半,苏赫阿那走到金坛前,伸手舀一杯血酒,血酒腥臊,他递给林一,低声道:“公主饮尽,若有不适就含一会儿,待进帐再吐掉。”
林一接过杯盏,咕嘟一口就喝干了,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苏赫阿那,她其实没听懂在说啥,给啥喝啥非常老实。
苏赫阿那也饮了一杯血酒,萨满敲响铜钟,以示婚仪完成。
此时天色尚早,正逢夏秋集会,直到进了黑帐,外间的歌舞欢腾之声还是不绝于耳,年轻人们拉绳立桩圈场地,自发进行角抵摔跤等比赛,继续昨日未完的“宿夜”大比。
黑帐内摆下的宴席比昨日还要丰盛三分,除去昨日的蒸烤羊肉,乳酪制品,各色鲜果,还新添了些炙驼峰,烤马肉等吃食。
这次坐在客席上首的可就不是程欣了,而是一位眼神犹如苍鹰般锐利的老者,克烈部拔都可汗。他的坐席两侧是一男一女,一个样貌平实端正的青年,一个长得颇有精神气的少女,是克烈部的二王子和小公主。
少女眼眶微红盯着对面的席位,苏赫部二王子苏赫忽律假装没看见她,咕嘟嘟直饮酒。
林一哐哧哐哧往嘴里直倒肉,几乎已经不是在吃肉,而是在喝肉,她大概明白今天晚上可能有一场鏖战,女人在这方面一定要表现得很威猛,她一定要给尤物最强大的体验,让他再也离不开她。
苏赫阿那没注意她,而是很客气地对拔都可汗解释原委,最后道:“巴特铁木尔这孩子性情我是知道的,若无人挑唆,做不出这样的事。往年,克烈部南下也是挑了时辰祭过天地的,如今正逢夏秋之会,坏了雪域的规矩,拔都阿兄,你认为应该如何处置才好?”
克烈老可汗声如豺狼,只道:“杀随二百,鞭七,我亲自执鞭。”
苏赫阿那敬酒一杯,示意长子去把巴特铁木尔带进来。
第 12 章 接下来是男人的事。
雪域部落大都有很久远的历史,早在魏朝建国之前,克烈部的先祖就是大部族之主,而更北方的“圣湖”塔塔尔部更是雪域数千年来的活历史,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是可汗换了几个姓。
克烈部是没有换过可汗姓氏的,初代蔑儿乞被称为“劫掠者”,如今的蔑儿乞拔都可汗同样继承了先祖遗风,每逢南下必牵头。近十年又占据魏朝的幽州地带,驱魏奴耕种,在魏人眼中,雪域人的形象大多来源于克烈部。
而在雪域部落,克烈部的名声就要好了太多,他们带来大量的粮食和奴隶,鼓动中小部落跟着他们干。每年出去一些青壮,虽然有些回不来,但劫掠带来的暴利让许多部落都心甘情愿,而损失大量青壮的中小部落又会被克烈部收拢,形成一个循环。在苏赫阿那异军突起的这些年,克烈部也是难得的能够维持霸主地位的大部落。
克烈部年年组织南下劫掠,收拢人口,塔塔尔部守着圣湖,能养活大量人口和骑兵,具有天然优势,这都是大部落不可撼动的地基。
但此刻魏人眼中的刽子手,拔都老可汗看起来有些苍老疲惫,看着遍体鳞伤的儿子被拖死狗一样拖进黑帐里,只是略微抽搐了几下手指,就从侍从手里接过长鞭,几步走上前,一鞭就把儿子的背部鞭得皮开肉绽。
巴特铁木尔惨嚎一声,面部扭曲,“阿父!假如是二弟,你会鞭打他吗?你的心叫魏女给蒙蔽了!你不认塔塔尔的母狼为你生下的长子,心里就只有那两个魏女下的贱种吗?”
拔都可汗脸色阴鸷,再度鞭下!
“我有什么错!苏赫阿那的心根本不在结盟上!他想要左右逢源,他想娶魏朝公主!他是下贱的奴隶蒙蔽勇士生下的杂种,他根本不是我们雪域人!”
巴特铁木尔凶戾地咆哮着,这几天的俘虏日子已经快把他折磨疯了,鞭打只是折磨他的躯体,杀随是在剪去他的羽翼。他知道,被杀掉的二百随从里,一定全都是他母亲留下的塔塔尔部亲随,而不会是克烈部的人,有了被杀随的经历在前,他再也招募不到勇士入帐了!
拔都可汗不知是不是老了,鞭到后面力道便轻了些,还剩下三鞭,当着苏赫阿那的面,他掷鞭在地,示意一名克烈部的勇士接替。
勇士上前,连鞭三下,巴特铁木尔这下是没有嚎叫的力气了,像一条死狗趴在地毯上,只剩下粗重的喘气声。
苏赫阿那叹了口气,对入席坐下的拔都可汗说道:“巴特铁木尔年纪还小,这番惩戒也就算过去了,他的本性不坏,如今却这样仇恨兄弟,仇恨于我,拔都阿兄,你有些疏于管教了。”
拔都可汗面部如同巴特铁木尔那样抽搐了几下,豺狼似的声音响起,“这趟回去,我会把他带在身边。”
苏赫阿那点到即止,又命人奏乐擂鼓,少年少女头戴花环,歌舞入帐,将先前的血腥一幕压了下去。
林一也吃饱了。
她知道自己听不懂,所以也不管自己的俘虏为啥被叫来打了一顿,眼睛只盯着苏赫阿那看,又不是什么很漂亮的男性,打就打了呗,而且她现在还记着那些拴在马后的人头。
杀随是在黑帐外进行的,二百个青壮勇士被砍掉脑袋,临死前不乏有咒骂哭嚎的,骂巴特铁木尔或是拔都可汗的还好,有骂苏赫阿那的,就是最不敢看砍头的小孩子,都要抓一把牛粪蛋砸过去!
江骋今日不在席间,由副将周鹏列席替代,他正和萧玲珑一起坐在草坡上。一路来他们像这样独处的时候很多,萧玲珑昨日在帐子里大发脾气,对着江骋却一句抱怨也没有,只是静静靠着他的肩膀,询问还有多久才能离开。
“今日婚仪已毕,正逢雪域夏秋集会,庆典应该会持续几昼夜,如果急着离开,最早明日告辞,后日启程。”
江骋没说这样其实不够体面,魏朝这样恨嫁公主,原本也没什么体面,是非之地久留无益。他虽然想要观察苏赫部的内部情况,但显然那位可汗忙中不乱,也在防备于他们,这两天摆在明面上的人只是一些普通牧民,他想要看到更多东西是不可能的。
萧玲珑很喜悦,把头又靠在江骋胸膛上,“快带我离开这里吧,鸿羽哥哥。”
最后的尾音放得很轻,像是少女的情丝。
宴席散后,林一也把声音放得很轻柔,像被掐着脖子的鸭叫,她眼神很柔软地看着尤物,“小女玲珑,远道来此,再无依靠,蒙君不弃,愿承君泽。”
话是霓裳教的,林一记性是非常好的,只听了一遍就记住了。从比划来看,这话是邀请尤物睡觉的,所以她果断选择在床边说,刚说完,就见尤物薄唇叭叭说了一大通话。
她一个字都没有听懂,只是本能判断这大约是拒绝和她睡觉的意思。
林一再次试探着道:“蒙君不弃,愿承君泽?”
苏赫阿那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不是那种看重女色之人,除了两任妻子便没有碰过女人,前者相处短暂,后者处处掣肘,只能算是一种联姻选择。如今和年龄相差过大的少女同处一室,同样令他觉得不适,他并不是那等自己年老便喜爱摧折少女的恶人,昨日也是真心实意想将公主配于自己更加年轻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