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六娘扑哧扑哧直笑,算是明白了那个铎王子口音哪来的,原来是这雪域部落里还有魏人的先生,也是精怪,不教官话,却教起方言来。
韩小六这些士卒们没有被卸去兵器,所以也不能靠近黑帐,他们被安排在距离黑帐有一段距离的白羊毛毡帐里。白帐明显新建不久,里面只铺了羊皮毯,安置了些桌案,大盘大盘的蒸羊和烤肉管饱。酒水是均分的,一人一壶,是滋味很好的马奶酒。
老张叔很珍惜地小口小口抿着酒,韩小六一直挺巴结这老兵的。老张叔的名字已经没人知道,比他老的兵基本都做下级武官了,平时叫他声老张,其余有叫老张头的,有叫老头儿的,韩小六却一直叔啊叔的叫着,就为了从老兵这儿掏一些真本事来。
韩小六把自己那壶马奶酒递过去,讨好卖乖地道:“老张叔,我不喝酒的,你替我喝了吧,叔你知道的,小六头一回来这雪域,他们怎么……”
“怎么和大魏传闻的不一样?”老张叔不客气地接过韩小六的酒壶,也有些感慨,“当兵吃饷,很少有动脑子的了,看你诚心,我给你讲讲?”
韩小六端着一大盘肥滋滋的蒸羊排坐过来听,一边听一边啃羊排。
老张叔回忆起自己从军这些年,喝了口马奶酒,起了个头,“雪域的部落不是像咱们分州设郡,几亩田一口子一辈子就待在那儿了,放牧的是散着过,逢个节庆才聚在一起。经常和咱们打的克烈部,那也不是铁板一块,他是荒年了,克烈部拔都可汗起头,几个部落响应,拉了青壮一起来,跟土匪路霸没什么区别,劫一票就走。其实真打起来不如咱们,哪次不是给他们打退了的!”
韩小六嘴里塞满了,连连点头,含含糊糊地道:“我懂我懂,我们大魏人口多,兵卒多,打起仗来能很快集兵一处,雪域兵一击就溃。但是不保本啊,他们基本是骑兵,一人带两马三马替换,我们的骑兵本来就少,还没有替马,打起来不仅消耗大量粮草在调兵途中,雪域兵一打就散,一散就跑,等我们散了,他们又来了!我们的消耗很大啊!”
老张叔压根没听清这瘦猴小子在咧咧啥,还在语重心长继续解释道:“你来到苏赫部了,亲眼见了,他们其实不参与往年的南下劫掠,但苏赫部为啥这么有钱?这是因为雪域看着是荒,可地广人少,人家十万多人能占一大片盐湖和铁矿山,放在大魏,那都是世家的。世家用来养活自己的私兵,朝廷从农民那儿收个仨瓜俩枣,能养活多少卒子?”
“所以啊,人家的兵就硬,你一天三顿吃那点子粮,能比得上人家吃带盐的肉,拿精铁的兵器,还有富余打盔甲的雪域精骑?再大的地,再多的兵也扛不住,所以这就得嫁公主了,朝廷最开始想安抚住克烈部,结果赔了公主又折面子。现在这位公主嫁到苏赫部来,她要是有本事,能叫苏赫部的盐铁和朝廷通商,绕开世家的路子装备听令朝廷的兵马,要是没本事,唉!”
老张叔自认是个见多识广的人,他年轻时是跟着一位儒者游历的,只是后来入了军伍,得罪了纨绔,再也没有升迁的路可走,只能在这儿和个愣头小子叭叭一堆,嗤,他能听懂个啥?倒是肚子快填饱了吧?
韩小六塞了一盘蒸羊肉进肚,看着老张叔醉醺醺趴在桌案上,机灵的眼睛骨碌碌看着外面黑帐的方向,啃了一口厚实的麦饼,蘸了一点石蜜。
少年咽下麦饼,喝了一口剩余的马奶酒。
苏赫阿那也考虑过通商的问题,名义上他是主动求亲上国,实际上这是一年前就和他通过气的,上国许嫁玲珑公主,意图打开商路,从他这里开一条盐铁线。
他当时搁置下来了,不过今年气候古怪,苏赫阿那不甚放心,苏赫部有两条主要商路,一条是汪古部以粮换盐加少部分铁器,一条是魏朝穆家商队,纯换盐,前者带来的粮少,后者只愿意贩一些绢帛香料瓷器茶叶等,花里胡哨的商品苏赫阿那不在意,穆家商队的主要货物是茶叶。他想要从朝廷这里弄一些粮食,才答应和亲,雪域不是年年有灾,这属于一次性买卖。
至于和亲公主的喜悲,残忍一些来说,他与魏朝皇帝都不放在心上,苏赫部十二万人外加铁勒族兀鲁族两个附属部族四五万之数,作为可汗,他要保证这些人好年景时在篝火旁歌舞欢笑,雪灾荒旱时家有余粮,能喝上一碗奶渣汤。
少年时举斧造反,青年时游战雪域打下赫赫威名,占了最好的草场矿山和盐湖,如今四十近五,已经是盛年的尾巴了,苏赫阿那开始殚精竭虑,想为他的部民谋一个安定的生活。
可人力有尽时,如何能得呢?
苏赫阿那饮尽杯中酒,看了一眼正在和壮士角抵的长子,和从侍嘀嘀咕咕说着话的二子,鞍前马后服侍魏人先生的幼子,忍不住揉了揉额头。
外界的纷纷扰扰,全都不在林一心里,她吃饱喝足就在观察苏赫阿那,黑发半卷,两鬓微白,尤物!眉浓而烈,灰蓝瞳孔,尤物!高鼻唇薄,骨相极佳,尤物!
往下看胸膛,黑衣贴身,勾勒出饱满起伏的轮廓,腰带仿佛是一种动物皮的质地,染作黑色,那腰那腿,看着就很带劲,尤物!
宴罢,苏赫阿那亲送程欣出帐,又命二王子苏赫忽律送程欣往安排好的帐中安置,其他客人也都一一安置好,返回时看到上国公主歪在可汗大座上,这位置本就有些居高临下的抬高式设计,他自己坐着时没发现,换了个视角看公主高坐,好笑的同时也忍不住赞叹。
上国人物,确有不凡,公主身居高位,看着倒是非常……合适。
林一看到众人散去,又看到尤物一人折返,心里扑通扑通直跳,脑海里无数虚拟毒鸟食文本不住翻腾,虽然这两天她见过很多男人了,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独处(?)的时候呢,男人都是很羞涩的,现在尤物一个人回来找她……
苏赫阿那一步步走近可汗大座,现在居高临下的人成了他,看着少女仰头望着他,叹了口气,轻声道:“公主,我已经是做你父亲的年纪了,我的三个儿子都适龄,你若对嫁我不甘,除了名义,苏赫阿那容许你自己选择未来的丈夫。”
林一盯着他靠近的身体,终于忍不住摸了一下。
第 11 章 女人一定要表现得很威猛……
摸了一下,接着是几下,苏赫阿那愣神的当口,就被林一掀翻,一把按在可汗大座上。
可汗大座是非常宽敞的,苏赫阿那有时候累了也会侧卧,手腕支撑着头,这是一种比较省力的方式。
但他从来没有过整个人躺在大座上,抬眼就对上黑帐穹顶的视角。被按在大座柔软的狼褥子上,苏赫阿那的第一反应是遇到敌袭了,他曾经有过和熊生死搏杀的经历,他少年武勇,那种拼尽全力也无法抵抗的力道此生也就体会过一次。
现在是第二次了,苏赫阿那不愿意一直挣扎,对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显得太过狼狈。看着俯身凑近的少女,他伸手推了一下,语气仍然保持先前的沉稳,“公主,你的心意我已经明白,你认可这份联姻的责任,不愿意任性为之,但是……婚仪还未完成,至少要到明日。”
林一不知道尤物的薄唇开开合合是在说什么,她埋在苏赫阿那的颈窝深深吸一口气,然后就是一通乱亲。
理论终究是理论,虽然脑子里想过无数回嘎嘎男人的事,真到了实战也是爪忙喙乱,林一克制着自己收拢着力道,还是把苏赫阿那的嘴唇亲肿了,脸上也有一些印痕,就在她准备扒开男人黑衣的时候,慢慢地停下手,小心翼翼地问:“不、舒服?不、愿意?”
她这些天是从庞十一娘那里学了些简单的日常交流词汇的,只是还听不懂长句。
苏赫阿那灰蓝瞳孔蒙着些许湿气,本是有些怒意的,但对上这种小心翼翼的神态,心中不由一叹。
自中原洛都远道而来,来到雪域荒蛮之地,又有克烈部静宁公主之事在前,这位玲珑公主想来心中惶恐,只能通过抓住男人的方式来让自己适应生存,虽然手段过于浅显,但作为一个成熟得可以做她父亲的男子,实在不应苛责她。
苏赫阿那起身,还扶了林一一把,语气沉稳严肃,“夫妻之事,应当两厢情愿,等明日完成婚仪,公主还愿意行此鸳盟,苏赫阿那不会推辞。”
他说这么多字,林一只听懂了个不字,顿时失落下来。
夜色已深,林一被带到临时的客帐里休息,苏赫部的少女用鲜花装饰她的帐子,床是木制的,甚至还有一些魏制的雕花样子,可见用心。
鸟类睡觉都不怎么挑地方,何况布置用心窝又暖,林一躺在床没多久就歪头睡了过去,睡得很香。
这一夜魏朝使团大部分人都没睡着,韩小六吃多了酒肉,后半夜直窜稀,拉得人都虚脱了,惹得一个帐的魏卒都没睡踏实,不乏有骂他的。萧玲珑和霓裳羽衣几个侍女睡一个帐,都是知晓她身份的人。因为被泼乳清的事,等苏赫部的少女们离开后,她发了好久的脾气才止住。
庞六娘和庞十一娘是和陪媵从妾们住一起,大约是分不清这些女子的身份,苏赫部的安排比较粗糙,五个人睡一个小帐,十个人能睡一个大帐,庞家姐妹选了大帐,一群人睡在一起倒是安心些。
次日天明,霓裳羽衣进帐服侍林一穿戴,刚套了一件就犯了大难从魏朝带来的完婚大礼服,和林一的身段不能说是完全不匹配,只能说是大人穿小孩衣裳。
林一的个头非常高,这一点差别在替婚时并不打紧,苏赫部又不知道公主该是多高多矮,只是先前还没人想到公主婚服这事上,现在可完蛋了。衣裳大了可以掐腰裁剪,使团里有专门的裁缝,可小了就是真小了,就算婚服本身是做了延长裙摆的设计,可胸腹腰腿这些尺寸没一个能对上就很要命。
尤其是腰,霓裳掐腰比对时都懵了,谁家的贵女从小不束腰?哪有这样的铁板一块的腰身?拿了最紧的束腰来勒,也没法往里勒一寸,好像那不是柔软的肚腹,是一块细绸包着精铁。
昨天泼萧玲珑一壶乳清的苏赫部少女阿依带着两个年长些的女侍进来,询问道:“咋还不给公主穿衣裳?要到了时间嘞。”
霓裳把婚服往手里收了收,脸色发白,勉强笑道:“公主……路上圆润了许多。”
“发胖嘞?木事木事!”阿依小麦色的脸庞上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俺们备了婚服,还怕公主不肯穿!现下好嘞,俺们不知道公主尺寸,往大了做的,做了十来件高矮胖瘦不一样的,管保穿得上!”
苏赫部准备的婚服也是绸缎的料子,没有特别精细的绣工,但点缀了许多雪域特产的宝石,林一喜欢这种款式,比霓裳羽衣拿来的层层叠叠的婚服好得多,仅有内外两件,穿起来不那么束缚人。
正常的可汗大婚有非常多的繁琐仪式,尤其是祭神环节,献牲取血,滴血入酒,萨满饮血酒沟通天地人神,取羊骨灼烧占卜婚姻未来,但比较尴尬的是……苏赫部没有萨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