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为?娘的做针线,当女儿的看书?写文章,这该很好很恬静的时光。

朱姨夜里同明宝珊一个理?账,一个在纸上描新花样,也是在同一盏灯下,明宝珊配花色想样式入了神,朱姨便?一声?不吭,理?完账就去?给她煮菊花决明子茶了。

菊花决明子茶明宝盈也常喝,那是因为?老苗姨和明宝锦会煮。

姊妹四人?,只有?明宝盈和明宝珊还有?个娘了。

明宝盈知道自己该感激的,可在她专心读书?时,林姨总是长吁短叹,提起的话头全是抱怨和忧虑。

说句难听些的话,这挺晦气,在她身边根本没办法做自己的事。

明宝盈干脆就与?明宝清同住,孟容川送给她的那些书?也都堆在了书?房,信也一样。

明宝清发觉她与?孟容川又开始写信后,有?一日带着明宝锦出门去?马场买牛乳,回来时捡了几根细柳枝就给她编了个比巴掌长一点的筐,刚好能?搁得?下信,像个给藏宝图定做的匣子。

明宝盈真觉得?林姨是她生活里唯一的不快之处,何其讽刺?

给明真瑶送秋衣的时候,林姨跟着一起去?了。

明宝清要见萧奇兰,林姨就被引到了一间小偏室里待着,门口都是守卫,根本不允许她多走半步,林姨战战兢兢地等来了明真瑶。

他?穿着那身褚色的宽袖长袍走进来的时候,林姨惊得?站起来后踱了一步,甚至不敢认他?。

明真瑶已经满十一岁了,这一年来他?长得?真快,不论是学识还是身体。

林姨瞧一瞧他?,已经比明宝锦还高半个头了。

明真瑶对林姨行礼时,举手投足间很有?几分从容不迫的气度,面上稚气很淡,笑起来时才展露些微。

“阿姨您来了。”明真瑶一向都还唤林姨为?阿姨的,她本来也习惯,但他?这一年被调教得?脱胎换骨,规矩礼仪学得?齐全,像是变了个人?,这一声?‘阿姨’就显得?很有?隔阂。

她平日里又听多了明宝珊、明宝盈的‘阿娘’,一时间讷讷的,不知该说什?么。

其实她听‘阿姨’这个称谓的年头要比‘阿娘’长,应该习惯的,可她心里切实不好受。

在心底不屑蓝盼晓从‘母亲’成了‘阿姐’的时候,林姨恐怕没有?想过,当初正?是因为?蓝盼晓不要做这个‘母亲’了,才让她成了娘亲!

她从没有?想到过这一层,直到重新又回到‘阿姨’的身份,才隐隐有?些触及。

见到林姨,明真瑶还是很高兴的,只是试衫的时候有?些尴尬,衣衫全部短了一寸。

“是你大姐姐给的尺寸,竟差了这么多。”林姨不死心地抻了抻衣袖,快要落泪了。

“我同大姐姐也近三个月没见面了,满十一岁后,份例里的粮肉更多了,吃得?好了,就长得?快了,谁能?估量?”明真瑶宽慰林姨,“内衫小一些就小一些,不妨事的,我贴身穿着,是一样的。”

林姨伸手想摸明真瑶的脸,但看着他?愈发清秀的眉眼,却不是由她一餐饭一餐蔬养出来的,林姨其实有?些怯。

明真瑶将自己的面庞贴了过去?,道笑:“劳您费

心做这些衣裳给我,其实您给姐姐做就好。”

“她有?。”林姨说。

明真瑶道:“我在公主府上一切都好,吃得?饱穿得?暖,也能?读书?习字,从也没有?做过什?么重活,只是在书?房里伺候着,殿下待我恩重如山,十分宽和。”

前一刻还躺在满是血迹的受刑台上惊惧交加,下一刻就被人?带进了轿子里,香汤沃洗,暖粥衾被。

明真瑶每每午夜惊梦,对萧奇兰的感恩都会更多一分。

“这都亏了大姐姐。”明真瑶添了一句。

“若能叫你脱籍才是大恩,不能?脱籍,教你读书?习字有?什?么用?”

林姨说得?很小声?,明真瑶还是感到一阵悚然,往身后瞧了一眼,蹙眉看林姨。

“阿姐不是菩萨,就算是菩萨,也不是有?求必应的。”

明真瑶觉得?同林姨说话很难,他?长了年岁,又处在公主府这样的地方,便?是聋子哑巴也能?看明白几分世?情。

而林姨,其实从没有?真正?从侯府的小院里出来过。

明宝清这一回在公主府上待了近一个时辰,但明真瑶待了小半个时辰就说自己要走了,书?库里还有?活计没有?做完。

林姨一个人?坐在那又熬了半个时辰,才见到明宝清出来。

明真瑶字字句句都是向着他?这些姐姐们的,林姨心里也清楚,万事都要靠她们,但她觉得?明宝盈没尽全力也是事实。

“大娘子辛苦了,三郎一切都好。”

明宝清有?些讶异地看了林姨一眼,点点头道:“家去?吧。”

马背当然比不得?马车、驴车舒服,林姨生怕自己被颠下去?,紧紧抓着明宝清的衣角。

明宝清已经骑得?比平日里要慢,永昌坊本来就是王公大臣宅邸多的坊,离了小南口一点点的距离,周遭就变得?热闹起来。

林姨缓过一阵,也有?些好奇地左右看看,轻声?问:“大娘子,您今日去?寻公主做什?么?”

她们正?行过一条必经的短街,茶楼饭馆林立,外延的棚架把路占了大半,顶上的油布被风吹得?像波浪一样。

有?几个闲汉成日就在摊头上坐着,一把蚕豆能?剥一天,但明宝清知道,他?们都是眼线,且是明处的,暗处那些更是不计其数。

因为?近不了公主府,所以只能?在这里蹲守,看公主府都进了些什?么人?,出了些什?么人?。

“也是公事,林姨,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明宝清道。

林姨缩了回去?,一路上都没有?再说什?么。

明宝清今日还有?事,送了林姨到家门口就离开了,林姨一个人?站在门口,瞧这月光扬蹄时带起的烟尘,她重重叹了一口气,心想着,‘一个一个什?么都不与?我讲,我好歹也出身清白,一路跟着她们,洗衣洒扫我也做得?,尽心尽力去?撩豆皮挣银钱,老老实实从来也不曾做过恶。谁像那朱银(朱姨)般出身下贱,德行龌龊,偷鱼卖鱼的事情居然就这么抹掉不提了,她们母女倒是畅快,独门独院的小宅子买在名下,又白给了铺面做营生,到底是人?善被人?欺,人?恶还被人?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