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妄时呆愣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明白,念一口中的“他们”便?是自己的父母,而“老路”又是什?么?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便?是妄时屡登东迦山,一心要拜念一为师的理由。

他悟性颇高,博闻强识。

不久便?能自通经文奥义?,在清谈会?中与众人讲经解惑,修为境界提升极快,不负佛子的名号。

但有的时候,妄时也不得不承认,念一说的话是对的。

他六根尚未尽,佛骨却已生。

出?家之人,本?不该有执念,也不该寻觅轮回过往。

而他仗着?天生佛骨,一只脚已经踏入佛门,便?放任了些私心如?果佛骨加身谓之“果”,那因又是什?么?他身负的大功德若不是九世?累计,那从何而来?自己的父母是何人?

他数次登上东迦山,数次进出?小西天寺,将寻常人视作天梯的石阶,走得如?同后?院一般熟门熟路,只为了在藏经阁无数古籍书册寻得一二处记载。

然而这?世?间之事,大多是不随人愿的,他越是想找,便?越是觉得藏经阁中卷册浩如?烟海,那段记载似乎被刻意抹去了。

直至多年后?,念一亲自为他剃度时,才终补全了后?文。

“老衲中途弃道入佛,你的母亲,为我的玄道同门。你的父亲,是我曾经的挚友。”

“妄时,你俗名单一个恣字,字微光。”

“原本?,她与老衲都希望你活得无拘无束,微光照己不必度人。”

这?是第一次尊者主动提及那些往事。

“她……她是谁?”

妄时以为尊者会?顺势说是自己父亲,或者是母亲,或是祖母祖母家中长亲,却等了半晌也没有回应。

他以为尊者又要说他俗心未泯,佛缘勉强了,却得到了一句似是而非的回答。

“若临渊尚在,必不会?愿意你修佛。” 念一带着?叹息的声音,在寺庙钟声里?几经回荡,“她,且算做是你的师姐吧。”

自己的字竟然不是长辈取的,而是师姐取的?那想必这?位师姐十?分得父母的喜爱。

微光照己不必度人……

这?位师姐应当也是十?分疼爱自己的。

那为何尊者从前从未提及过呢?

他再想问些什?么,身后?已经空空,不见尊者身影。

很久之后?,他才知道,“她”是那位传说中道心如?鬼的凌霜侯。

这?也是第一次,妄时对于经文中那些讳莫如?深的“因缘”之说摸到了些轮廓,有了一个具象化的认知。

此刻,妄时跪坐于明镜台上,聆着?梵音。

一百零八颗念珠,早遗散在封禁大阵之内,妄时手指微动,只触及到了指节上略凉的戒圈,良久,才道:“尊者授意贫僧下山,是为消弭因果,而非放纵欲望。”

桃花瘴固然能惑人心神,但却不能无中生有。

他垂眸,回答着?诸佛的诘问,亦是自问自答。

“贫僧为消弭因果而下山,也只为消弭因果而下山。如?今却牵连旁人,所犯为贪念。”

诸天佛像私语一阵,禅杖杵地,于灯火震颤中又发一问,“你可?知悔。”

“贫僧”

未来得及说完,明镜台水波一荡,三千长明灯倏而熄灭。

*

东方域随风而至,毫无预兆出?现在悬屋中,像是看什?么稀奇一般,左右观瞧,甚至还围着?入定的妄时走了一圈。

他手中执着?一把乌骨折扇,指节张合,扇面轻翻,极浓的秽气倏而从扇底掀起?,直冲向莲花法阵,发出?撞钟一般的巨大嗡鸣。

“哎呀,本?座难得亲自出?门,佛子这?么不给面子吗。”东方域用扇柄抵了抵的下巴,似是十?分苦恼。

秽气吹过木桌上的线香,让那点红星烧得飞快。

随着?最后?一点香灰落下,房中烛灯相继亮起?。

妄时额间金莲消失,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来人。

莲花法阵碎裂,一生二,二生三,分散成无数金色花瓣,将整间房屋包裹起?来,形成一个独立的结界,任凭里?头?秽气佛光不断相击,从外界看来,这?也只是一间普通的亮灯悬屋。

东方域黑发黑袍与秽气融为一体,声音带着?笑意,“本?座若要动手伤人,早就血洗涂山镇了,何必叫你醒来。”

妄时:“不夜侯深夜造访,所谓何事。”

“道谢,有劳佛子这?段时间照顾芙蓉。”

东方域带着?三分笑意七分真诚,就好似当真来道谢一般,“你看,本?座闭关一结束,就亲自来谢了。”

妄时双眸沉寂,指节微微动了一下,“芙蓉现在何处?”

东方域:“小别胜新?婚,长夜漫漫,她自然是与本?座待在一起?互诉衷肠。”

房内晦暗,秽气弥漫遮挡了不夜侯的瞳孔,散落在地的几瓣金莲,倏而滞空,金光一瞬击穿不夜侯的身体,却引得秽气震荡了片刻。

眼前这?个,仅仅是个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