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椅晃晃悠悠, 风长雪仿佛听见妄时说了一句什么,慢了半拍才回应道:“嗯?什么?”
“我说……”妄时叹了口气。
风长雪还没?听清楚,便?觉得太阳穴上多了一股轻缓的力,方寸间便?拢上了一股松木混杂着檀香的气息,很是?安神。
同心戒亮的同时,妄时的声音几乎贴着心脉直接响起。
“我说,若伯阳公同渔女现身,你现下的状态,打算如何?制敌?”
“制敌……伯阳公好歹是?你师尊的一缕魂识,”风长雪眯开一条缝,又阖上,语速都?慢了下来,尾音轻轻懒懒,“大人真是?,愈发不礼貌了。”
大约是?茶寮的摇椅有些硌人,风长雪不悦地蹙了蹙眉,把妄时的手臂当?做靠枕往下拽了拽,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放任了肆虐的疲惫,呼吸就在微风中,渐渐绵长。
明?明?已经?很累了,还在勉强什么呢。
直到夕阳斜照,渔舟唱晚,岸边逐渐热闹。
在这喧闹里,妄时忽然就想到了很多年前的那只雪豹。
清醒时猖獗嚣张,好像谁近不得身的样子,被人揉一揉后?颈就瞬间乖顺下来。
那时,他恰好在抄《诀凝经?》,抄到世尊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是?时众皆默然,唯迦叶尊者破颜微笑。禅房中一人一兽,满屋经?卷和墨香。
如有感应一般,从湖面吹来一阵晚风。风长雪的发钗滑落,如丝缎般的乌发流散铺开,滑落进妄时微曲的指间。
妄时垂眸看着,像拈花一般,手指下意识,轻轻摩挲了一下。
风长雪瞬间就醒了。
乍醒的刹那,周围温度骤降!她手心几乎是?瞬间旋出?风刃,凌空一翻,瞬间将抵在妄时的喉间。
那风刃极快,没?有收势,几乎挨着妄时的侧颈掠过,将身后?开得正?艳的几朵芍药削了下来。
这几乎是?发生在一个瞬息之间,妄时没?有反抗,任由人这么抵着。
半晌,沉缓道:“封晚。”
这里是?江边茶寮,上官城民风一向开放,两人容貌出?众,又挨得极近,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四周的白霜消逐渐退,二人呼吸可?闻,在繁复的衣袍下,发丝垂落交缠在指间。明?明?是?暧昧的姿势,四周却环绕着无比锋利的风刃。
偏偏那看热闹的行人什么都?不知?道,时不时还传来嬉笑,混杂着小?声的起哄声。
众目睽睽之下,让这方寸之地平白沾上了些不宣于众的隐秘,变得危险而?又有些让人耽溺。
晚风黏腻,行人来来往往甚是?烦人。
就在这片刻的沉默里,气氛陡然变得有些不可?言说的微妙。
风长雪眼中的空茫在对视中消褪,逐渐又带上了寻常玩味的笑意,她动了动手肘,漫不经?心道:“早说了我有起床气了,大人挨得那么近做什么。”
妄时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皱皱巴巴袖子和被枕得发麻的手臂,再看了一眼,睡醒不认账的人,没?有说话。
“我来盯梢。”风长雪缓缓退开,起身时还顺手替妄时理了理衣袖和前襟,“大人,你休息。”
这个建议虽是突兀,但也合理。
妄时凡胎肉/体,无灵力调息,已经?接近两日没阖眼。何况盯梢这事,一双眼睛看还是?两双眼睛看都?一样,实在无需两个人。
妄时自觉清醒,仍然十分配合地应了一声,“有劳。”
说完就阖上了眼睛禅定。
所以他没?有看见,风长雪刚刚缓和的神色重新又缓缓冷了下去。
她长睫半垂,先?是?落在妄时眉眼,又落在妄时的手上。
这是?一双指节分明?的手,瘦长而?有力,很适合持剑,写起字来应该也很好看,就和当?年杜临渊一样。
在这如有实质的探究下,一股极淡的粉雾经?由风长雪左手手心溢出?,像一层纱帐,慢慢交缠覆盖在妄时身上,越织越密,直至把妄时同外界隔完全离开。
风长雪的确在等,却不是?在等伯阳公,也不是?在等渔女。
她缓缓喝过三盏茶,见妄时呼吸逐渐绵长后?,孤身一人往城中走去。
经?过方才的短暂休憩,风长雪周身灵力充沛肆虐,走过之处带起冷冽长风。
卷起的漫天红叶,同身后?被染红的江畔,融合成一副模糊而?嘈杂的背景。
芳心湖畔不过是?个幌子,那渔女也不重要,真正?能破开幻境的方法实在是?简单得很风长雪带着一身肃杀,停在了那将将欲倾的青砖宝塔前。
青塔下常有封家弟子巡逻,见外人闯进来,刚想拔剑喝止,被风长雪一个眼神威压得定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她轻门熟路绕过几重机关,一步一步踏上台阶,站定在最后?一阶上。
青塔最上面那一扇厚重木门,不叩自开。
就像是?命运交错一般,那名尚且无知?的盲女应声抬头,视线穿越数百年的光阴,在此刻无声交汇。
风长雪忽然想起,上官城覆灭那一年,她看见有两名戏子穿着戏服死在戏台子上。
老一辈人说,戏己开腔,八方来听。一方为人,三方为鬼,四方为神。所以不论台下有或无人,都?需唱完才能停。
这幻境是?伯阳公编排的一曲戏,若不是?妄时将盲女从屋檐上拉下来,这一场戏,其实早该落幕了。
风长雪身上冷冽未减,带起薄薄的疏离,手中安静地旋出?一缕风刃。
她对年幼的自己其实并没?有太多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