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父冷不丁这么一问,小?时候那些挨打的记忆几乎成?了条件反射。封宁不由坐正了,一板一眼回道:

“人,自然也是?如此。这世间本就没有常数,极恶之人可能心存善念,极善之人也有一时之失。是?以,封家修习的是?封禁大术,而?不是?生杀之术。”

人无常善,水无常清。

故而?,不论是?人也好,水也好,有污浊杂质,亦可清荡过滤,返本归元。

封宁也看向那座青塔,重重玄武岩下,镇压着数百年来?数不尽的邪祟。塔身?倾斜,像是?有什么东西马上要从地底拱出来?,一副将?倾欲倾之相。

这便是?封家祖训上说的,“世无常数,如临危墙。”

封宁当时觉得自己这个回答,非常标准,无懈可击,就连父亲也没借机再?斥责他。

那一年,封宁将?木桶发至上官城里的千家万户。

也许是?他素来?不知?柴米油盐贵,从未想过那个道理涤清污水,尚需借玄武岩砂过滤,那人若沾上秽气杂念,又要借什么来?肃清呢?

总不可能当真把心脏,灵脉从身?体里掏出来?,洗一洗再?装回去吧?

所以,他当时说的“人与水一样”其实是?很没有道理的。

修习封禁之术,秉的是?相生相克之力,以正克邪,以清克浊。

而?灵气又囤于山川草木,天地之间。

故而?天下修士无不避世而?居,恨不得将?床榻都搬到福天洞地里就如同曾经的昭定山一带。

封家已经在此地居住了数百年,天地灵气有大限,昭定山亦是?如此。

能够化?练的灵气越来?越弱,青塔之下的邪祟,经年累积却越来?越多。

封家主那天,在书房中独坐了许久,极浅的瞳色就像是?昭定山上覆了薄雪的玄武岩。

桌上的家规祖训被风一吹,潦草地翻了几页,世无常数,兴衰更迭的道理,早已被前?人写在书上。

封家修的是?镇邪封禁之术,本就不是?修的慈悲渡世之法。

可惜这世间,能知?行合一者总是?不多的。

万般过往,不过一句当局者迷。

何况,对于六百年前?的封家,那并不是?无解的局面。

只要找到一种方法,既能够无需耗用天地灵力,又能够化?解修炼过程中,由于长久地接触到邪祟而?诞生的秽气即可。

之后数年,封家寻遍仙山找灵器,请佛修来?诵读经文,远赴玄门同道,请杜家画制洗灵阵,请宫家以琴音消解。

可都非长久之计。

灵器崩毁无数,佛法高深,难渡无缘之人。杜家和宫家的洗灵阵和清心琴音倒是?颇见成?效,但每次稳固禁阵后,生出的杂念秽气千变万化?,因人而?异。能及时识别出种类,并幻化?出合适的阵法和琴谱几乎只在理论上成?立。

眼看青塔越来?越倾斜,上官城灵力越来?越稀薄。

封家不得不承认,到了他们需要离开?的时候。

他们将?离城的时间,定在了三年后。

可过去的数百年间,此地已然汇聚了无数南来?北往的凡人,他们视此地为故乡,称封家为“太守上官”。

上官城人口众多,不受魔修妖邪侵扰多年,若封家携带青塔离开?此地,便是?弃百姓于砧板之上,任魔修鱼肉。

于是?,三年期到,谁也没能先?提出来?。

就这样,又过了三年。

封家长老接二连三仙逝,红枫开?始落叶枯萎。

最让封宁担心的是?,连家主都已现出了衰颓之相。

封宁手?中,正拿着一张清心琴谱,过去一个月,这样的琴谱他已经谱了厚厚一踏,但还是?太慢了。

他看着天际,乌云密布,朝自己的挚友说,“临渊,这样下去不行,此地灵力已经不足以镇邪,与其炼化?,不如转移。”

转移,这个词在凡间正统修士上并不常见,多用于邪修魔修。

他们修的东西乱七八糟,每逢劫期则会丧失理智,重欲嗜血。

为了缓解这种痛苦,他们会养好些同类小?鬼当做“鼎器”,在劫期时,把自己的秽气转移出去。

但封家是?正道至清的道统大家,他们身?上流淌的不是?什么妖血魔血,而?是?人的血液,礼义道德高悬于头顶。

否则何必管这一城百姓,又何必勉强留滞上官城至今。

邪祟身?上的秽气,留在修道之人,至多只是?修为心境受损。

若是?转移到普通百姓身?上,却是?要七窍流血剧痛而?死的。

封宁险些被家法打死。

直到上官城里出现另一件事。

芳心湖畔里,浮起了一具死尸那名?渔女死了。

第36章 人间炊烟 “凌霜侯,风长雪。”

渔女溺水而亡, 尸体用白布盖着,看不?到面容,但从轮廓来?看, 浮肿身形比两个?壮汉还要粗,纤细脚踝肿得如同硕大的?白萝卜,面容想必也并不?体面。

这模样, 任谁都无法和生前那个?娇俏可?爱的?渔女联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