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归鸾在香案上抽了三?根线香,点燃后递了过来。
“我原以为,你?醒来第一件事, 就是来祭拜杜宗师。”
柳归鸾感慨道,“我们?小花,真正长大了, 杜宗师若上天有灵,定然欣慰。”
两人并站,恭敬地朝着神?像行了三?礼,又将线香插回香炉。
“怎么看起来不大高兴,灵契没解成?”
“解了。”
柳归鸾点点头,“其?实”
“其?实孤长遗说得没错。”
风长雪轻声打断,“同心契解不解开三?十年都这样过来了,其?实这趟北域之行,并没有这般着急。”
“你?心里?有数就行。”
柳归鸾点点头不再多言,就像在当?年的丰都一般,从袖中摸了一壶酒,三?个杯子?。
风长雪垂眸一饮而尽,视线落在杜临渊神?像前的酒杯上久未抬起,“我没来祭拜师父,是因为我心中……其?实有些生气。”
“怪他将你?命格更改,以至你?天劫算错,怪他以洄光涧封印摘星台,禁止你?们?窥探天机。还是怪他不信你?,能突破一层又一层的生死决,不生心魔。”
陈年往事,如?今再谈也并不算十分轻松。
柳归鸾再将两人酒杯斟满,也并未再劝什?么,只是道,“杜宗师很爱你?你?,胜于他的性命。”
只是性命之上,还有许多不得已之处。
作为师父,他可为风长雪叛出仙门,自断仙途,亦可为她亲传道法,剖赠道心。
即便?在她之前,从无大魔能真正悟道;即便?她七情浅薄,身负屠城业孽。
他也能看到她心中的纯善,看到玄魔不再两立的希望。
但作为仙门,作为苍生道修,他又不可为了自己这一份信任,赌上天下苍生。
风长雪是他的徒儿,是他的传承,亦是他的骄傲。
若杜临渊可以一直陪伴左右还好,可那时候,风长雪实在太小了。
小到尚未明白人之常情,便?要面对生离死别,又聪慧到连洄光涧也没有将她留下,让她走慢些。
世?间难得双全法,不过如?此。
“我知道。”
风长雪背倚被香火熨得温热的坛台,声音轻得像一缕烟:“柳归鸾,这些我都知道。”
当?年天下很不太平,玄门势颓,魔域眈眈。
不止是自己的师父。
还有宫殊,念一,甚至是天庸石下背水一战的无尘。
他们?都没有错。
他们?都在以自己的道,去寻求解法。
“可偏偏我心里?,还是怪他。”
风长雪醉意朦胧,眼尾洇红,抬头看向神?像时,流露出几分只有年幼时才肯让人瞧见的天真迷茫。
“柳归鸾,你?说我是不是很不讲道理,是不是很不知足,师父现在听到了,是不是会很失望?”
“你?明白他的立场选择,却还是要伤心,这不是不讲道理。”
柳归鸾微微一笑,漂亮又亲和,“世?人总是对越亲近的人,越忍不住苛求,只希望对方全心全意关?切自己,这是撒娇。”
他虚虚指向她心口,“这恰恰说明,你?这颗心没白长。”
风长雪垂眸不语,似懂非懂。
恰在此时,檐角风铃晃动。
像是有人乘着风,落在了屋檐之上。
柳归鸾看了一眼窗外,不留痕迹地收回目光,话锋一转,“我们?家?小花这样聪明,不该这般想不明白。所以,你?真正想?问的,当?真是杜宗师么?”
风长雪一向喜欢同柳归鸾说话,因他心思通透、善解人意。
可有时又觉他太过敏锐,仿佛什么心事都无所遁形。
殿内烛火摇曳,惶惶光晕连成一片,映在眼底,恍如?三?十年前,南洲城上空那铺天盖地的红海。
风长雪的视线空茫地落在烛光中片刻,自嘲般垂睫羽,“你?想?说,妄时其?实情有可原。”
当?年妄时的计划既顺应了天命,又斩断了情缘,还以玄佛交好的声势,劝退了魔宗。
她甚至能想?象,他是如?何将推演百遍,才选了这一种堪称完美的破局之法,哄骗她,也不过只是其?中一环,权宜之计。
一石数鸟。
何等周全。
若非鬼眼疫,若非破开无名峰的那一箭,若非她决意亲手为土寨血仇……若非有这么多的变数,她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