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施主。”妄时蹙眉看着风长雪,隐隐察觉到不对劲,率先将握住步尘的手松开,让开了一步,但对方并没有因此而放松。

白日西沉,天光隐于重云之下。

晦暗交替之间,风长雪双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是一种玩味和倨傲相交织的眼神,甚至比初见时还要更甚三分。

就在对视间,妄时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件她根本就没醒!

她还魇在某段情绪里,以至于无暇维持平日里亲昵的伪装。面具层层剥落后,显露出原本几分恶劣的真性情来。

“此处有煞气汇聚,小心惊动阵眼。”妄时的声音放缓了些。

风长雪嗤笑,“大人这是关心我?”

妄时顿了顿,将被打断的话继续说完,“贫僧当日既已经答应度化施主,必然竭力护施主周全。”

“度化……”

“你凭什么?”风长雪无动于衷地看了片刻,低低地笑了起来,“佛修大人,你知道我是谁吗?”

月光澄澈,山影重重。

两人伫立,相距不过数拳。妄时垂眸看着风长雪,就像佛祖垂眼看世人一般,满含柔和慈悲,安静听着后者的诘问。

“若我身负血债,手刃亲足,若我脚踏尸山,以屠戮为乐。”风长雪的眼角压着笑意,尾音却逐渐冷淡,好奇道:“若我本就无心,杀人不眨眼,佛修大人你这一副慈悲心肠该如何度我?是以身饲魔还是剜肉喂鹰?”

妄时似听不出其中嘲讽,平静反问:“那你是吗?”

银链在月光下绽着寒光,绕在风长雪手腕上,将她整个人都衬得冰冷。

风长雪足足愣了好一会儿。

那她是吗?

她双肩微微抖动,忽然笑了起来,就像是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生死一道,每一步都践踏在尸山血海之中。

从她有记忆开始,双手就沾满鲜血欲孽,从她成名开始,世人称她为鬼修。

如今竟然有人问她,那你是不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当然不是。”

风长雪眉眼弯弯,难得带了几分真诚,“我杀人的时候,应该是会眨眼的。”

银光一闪,那条银链直接套在妄时脖颈之上。

没有护体灵气,几乎是瞬间,妄时的侧颈上就红了一片。

似乎是为了故意激怒对方,风长雪将杀字说得轻描淡写。

两人一高一低,清朗月色流泄而下,长风与飞鸟化均作一摊模糊的背景。

风长雪抬手拨了拨链子的血迹,那种几乎想尝一口的念头窜了出来,又被她仅存的一缕理智按压下去,“真可惜”

声音戛然而止,妄时反客为主,就着自己脖子上的银链,反手叩住,一下压到了极近之处,若在平常,这个距离定然会激起两道护体灵力相撞,而此刻,只能感受到两人缓沉的呼吸。

“就凭,贫僧并未感应到浓烈的杀欲。”

违背意愿以佛偈窥探人心,本就不合礼数,妄时点到即止,并未多言。

“芙蓉施主,你并不想杀生。”

荒谬,风长雪未开口,只觉得后颈一热,冰凉的雪松香一瞬笼在鼻尖,有东西在她唇齿间点了一下,留下一点微甜。

这个相拥一触即分,没有半分暧昧。

妄时尚未止血的指尖划过风长雪的唇瓣,淡色唇角沾了一点猩红。

微甜在舌尖炸开,耳畔嘈杂的雷音和嘶吼,即刻被梵音取代。

片刻后,那些在暗处翻涌的戾气终于渐渐平息下来。

风长雪猛地将人推开,自己后退数步,脚下一软,如溺水之人被忽然拉上了岸,大口喘息。

半柱香后,总算是彻底清醒了过来。

有了前车之鉴,妄时顺势将她手中的银链和步尘刀一并没收,又想起什么似的顿了一下,“芙蓉施主。”

风长雪抬眸,眼角仍带着一点微红,“嗯?”

“施主的另眼相待,贫僧已经感受到了。”妄时徐徐道,“以后,施主还是将贫僧还是一视同仁得好。”

“……”

刚刚清醒一点的风长雪被噎了一口气,还没喘顺,就看见一只手平摊在自己面前。

指节分明,修长有力。

无名指上有一道小小的伤口尚未愈合,红色血珠中混了一点点碎金,这是佛修的大功德相。

她从前只多看过几眼妄时的脸,今日才发现在他无名指和小指的指缝间,伤口下面一点的位置,有一颗很小的红痣。

风长雪并没有去扶,起身的瞬间已经恢复了寻常神色,甚至还笑了一下,似是玩笑道:“我有起床气,下次被梦魇住了,大人可千万记得离我远些。”

妄时站得笔直,垂视着自己悬空的手。

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妄时突然眼神一凝,来不及分说便紧攥住风长雪的手腕。